回府后,那蕊儿却对王妃道:“虽然如此,但狄小姐若真心爱咱们小王爷,未必不肯委屈些。若小王爷明媒正娶了一双大美人在府内,还顾得了什么天波天浪的?”王妃却道:“你没看见,那狄小姐最是个骄傲的,且若非皇后说亲的缘故,狄小姐乃是公侯嫡女,身份是比黄姑娘高贵的,如何肯屈居其下?”蕊儿却说道:“那倒容易,让她们二人做平妻,这不好了。”尊妃却道:“我看那狄小姐仍未必肯,即使肯了,怕以后后院不宁。”蕊儿却笑道:“既有了两个平妻,她们自然都各使手段要留住小王爷的,这才好让小王爷没那个工夫往外头逛去。”尊妃不觉觉得有理,且暗暗找人问去。皇后闻言颇为恼怒,只说:“这小小一个郡王,胃口倒是挺大的!”太后却道:“这有什么?他素来是这样的。且黄芩的身份说起来是不如狄公嫡女的,如今还算抬举了她。”且黄芩又没有反对,皇后这才答应了。狄春那边倒劝狄秋,道:“你这样的身份,哪里须要和别人两头大。不如找个正经人嫁了,做个当家大奶奶不好?”狄秋却不从,只要嫁给玉郡王,又说:“三年五载的看罢。”狄春苦劝不住,唯有开始筹备嫁妆。狄秋又说:“我们家的嫁妆可不能输给了黄家!”狄春苦笑道:“连原来我的那份都填送进去了。还有什么不足的?”狄秋方满意。
这尊王府也十分破费,要下两份聘礼,但是长子娶亲,也少不得花这个银子的,又逢玉郡王乔迁之喜,郡王府落成,各项银子都似流水一般倾泻,王妃每日过目的单子足有几尺长,也是看得头昏眼花的。另一面,玉郡王一开始得知能娶得双娇,实在是惊喜,回过神来又颇为烦恼,不知怎向傅天浪表白。
傅天浪如何不知道,这事一出来,全京城都沸腾,都说玉郡王喜迎两个绝色佳丽的事,一时上门道贺的、背后议论的,不止千千百百。那银山还问傅天略要否瞒着天浪,傅天略只冷笑道:“怎么?我是他亲兄弟,还要合着外人把他当傻子哄?”故众人不防,天浪很快就听说了。知道这事,天浪心口闷闷的疼了起来,半晌但笑道:“怪道这几天没了影,原来有这样的大事要办。我竟不知道,也没送个礼。”待傅天略来看他,他又与天略说:“咱们虽然富贵不及人,但礼数还是要到的,你做事最妥帖,竟想好包个什么礼的抬过去方是正理。”傅天略冷笑道:“他们府上什么没有?夫人还有两个呢!咱们还能送什么?”傅天浪却笑道:“你倒犯傻了!”傅天略却道:“我犯什么傻?你不是气糊涂了吧?”傅天浪便道:“当初又是你苦劝我,要跟他似寻常一般方好,又不能入他的府,我既不入他的府,还不让他娶妻,这是什么道理?既然要与寻常一般,他娶妻之喜,我岂能不贺?让人听见,像什么?”傅天略闻言沉默半晌,只点头答应:“我何尝不知?礼单我已拟好了,哥哥且过目罢。”银山便从袖中取出一卷礼单,交予傅天浪过目。傅天浪笑道:“咱们家倒是富贵,还有这么多宝贝!”傅天略应道:“咱们可不能失礼。丢不起这个人。”傅天浪又命云枕取了一对碧玉相思环,说道:“我自己不爱金、玉,这个倒是好礼,单子上不妨添上这个。”傅天略认得那是父母遗物,不觉潸然,仍苦笑答应了。
傅天略告辞,小厮们又回外间去了,傅天浪独自在内间榻上歪着,只觉得身心乏力,指尖发颤,浑身仿佛置身冰雪之中,脸色似灰一样。过了半晌,又听了有脚步声,分明是玉郡王。傅天浪心里发冷,嘴里发苦,没什么说的,便背过身来,只是假寐。玉郡王满心怯意,进了内间,见天浪已经睡下了,竟是如释重负,又步到他榻边,摸了他的手,不觉一惊,说道:“怎么这样冷?”便为他掖好了被子才出去。
他出来后,又说:“你们爷最近身子怎么样?”云枕答道:“还是老样子,刚才还醒着的,还和二爷商议了给您的贺礼单子。”玉郡王闻言心弦一颤,又道:“原来他知道了。”云枕冷笑道:“这京城谁不知道?都等着给郡王道喜呢!只是郡王好没意思,怎么这么晚才来告诉?分明是把咱们当外人了。”玉郡王惯了他没大没小的,竟赔笑道:“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最近又有这个大事、又要搬迁,便十分繁忙,没得抽空,其实心里时刻挂念着。”云枕甩了袖子就去,也不理他。玉郡王颇觉无趣,便径自回府了。
玉郡王刚去了,祁侯又来了后院,自然不是来看傅天浪的,是要来造访傅二爷的。傅天略知道祁侯又来,心里烦厌,但仍笑脸相迎。祁侯笑道:“你来迎我了。”傅天略笑道:“这样的贵客,自然要迎。”说着,傅天略命人看茶。那祁侯坐下来,又说:“我此番来,怕是又招你嫌了。”傅天略笑道:“这话不对!贵客令咱这儿蓬荜生辉,自然欢喜的。”祁侯又笑答:“那我天天来,你欢喜不欢喜?”傅天略十分不欢喜,但仍笑道:“怎么不欢喜?”
祁侯便笑道:“我倒这么想,却没这个闲工夫。”傅天略如释重负,方笑道:“那可惜了。”祁侯却道:“今天来是有十分要紧事要告诉二爷的。”傅天略不以为然道:“是什么要紧事,怎么劳驾您亲来了?打发个人来说也是一样的。”祁侯却道:“此事重大,来的人说不清楚,反倒误了。”傅天略这才打起精神,问道:“是什么事?”祁侯便答道:“原来那商华令求取令兄为内相,帖子已递到了尊王妃处了,请尊王妃做媒了。”傅天略一听,吓得脸不轻,却又定了定神,笑说:“你唬我呢!哪里有这样的事!且尊王妃现在忙着讨两个媳妇儿,怎么有空理这个?”祁侯却道:“原来是商华令求傅天浪,尊王妃才急着办这事,你细打听去,方知我所言不虚。”傅天略却道:“你分明胡说!商华令原来是商华的人,怎么就知道咱们大哥了?还抢着要取?”祁侯却笑道:“全因商华那儿自古就兴取男子为内人,且必要些卫玠一般的人物,方添得体面。故有此风俗,商华令一心爱好南风,不近女色,原来当京官的时候,偶见了令兄一次,牵肠挂肚,如今他承了商华令之职,当了这些年颇有威信,才得了家中长辈允许,是要正经来聘的,意思是不要辱没了令兄这样的人才。”傅天略见祁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心里也不禁信了八分,那紧张便到了九分,担忧又是十分了。
傅天略却道:“尊王妃也不至于管这个。”祁侯却道:“旁人也就罢了,那人是商华五州的司令,难道还不值得王府给个面子?且王妃又犯的着为谁与人结怨?倒不如顺水人情正理。”傅天略五脏如焚,脸色也不对了,忙道:“胡说八道,难道小王爷也不管了?”祁侯笑道:“玉郡王如今还要娶两个老婆,不知要怎么闹呢,怎么管的过来?再说,他亲母做的媒,他当儿子的还能为了个男宠拂逆母命?”傅天略冷眼一瞪,说道:“谁又是‘男宠’?都是子弟之交,谁又比谁高贵些不成?”
祁侯却笑道:“是我说的不好,只是外头人谁不这么觉得?若真高看你们兄弟的,怎么还有今日之事?你且看,商华令虽然一方之霸,但爬到京师来又敢求取哪一个世家子弟?你原是聪明人,这个道理还不懂?”傅天略被他说得无话,恼得快要冒烟,却也只能咬牙不语。祁侯又道:“即便今日之事能躲得过,难保他日。比如这个要取你,那个要灭了教坊,不教你们好好安生,你们又能如何?又说你们置身于此,家族之事还是无继的。以我之见,还是早早讨得太后恩典,光复门楣才是正理。不然到底仍是不明之身。”听了这话,傅天略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又是冷情又是清明的,半晌冷笑道:“绕了一大圈儿,到底还是为了这个事不是?”祁侯苦笑道:“我不是为你好?”傅天略却冷道:“生死是我的,不劳您费心。”祁侯只得悻悻而去。
银山便记起当日夜里,祁侯悄悄问了傅天略是否要讨好太后,傅天略也是这样断然拒绝,如今祁侯又重提此事,前来问询,不想傅天略仍是这个态度,倒也坚决。银山虽不大明白,仍劝道:“太后既然回京了,小侯爷又乐意搭桥铺路的,爷倒倔强?焉能不顾家族性命?”傅天略却冷笑道:“他哪有这个好心?既有好的差事,他自己及他那些心腹亲信无不揽了。如今他劝我之事,你道是什么?”银山便问道:“是什么?我也猜不出来。”傅天略却道:“你有八个脑瓜子都猜不出来的事儿!也是我纵有九个脑瓜子也不够掉的事!”说着,他只看左右无人,便对银山低语:“他竟要我选男人装成僧人往日度宫里送,献媚于太后,你看这能不能做?”银山原是个见过世面的,也吓得脸色发青,忙道:“这种事如何能做?揭发出来,难道不是株连九族?这小侯爷胆子也忒大的!”傅天略却道:“他啊,找我做这个,到底若有什么闪失,想着还能推我身上,他自己撇个干净!却是口口声声为了我,难道全天下的美男子都在咱们教坊了?他一个通天本领的小猴儿竟找不到人了?必然是不肯脏自己的手罢了。”
其实商华令对取天浪之事也没十足把握,他原是在教坊里见过天浪,心里不忘,经祁侯怂恿才起了这个念头。他如今因述职之故已然入京,只想一并把这事儿办成了,便花了百两银子请那蕊儿姑娘递信,又恐尊王妃不允。及至蕊儿告诉他竟然成了,他欢喜不已,又是念佛又是送礼的,蕊儿发了笔横财不提。但那商华令又恐天浪不从,只道:“虽然王妃出面是好,但傅天浪究竟不是女人家,又是个公子哥儿,若是不从,加上玉郡王的缘故,岂不讨个没趣儿?”祁侯却笑道:“我告诉你一个法子,你若果然办成了,他再没有什么不从的。”商华令忙请赐教。
第五回:阴差阳错男婚难成,花好月磨女嫁可作
这冰雪消融,春光又一日比一日更明媚起来,这天连蝴蝶都飞了在青冷的竹影之中,亲手淋竹的傅天浪正好见着,不觉看住了。只看这彩蝶双飞,翩然青竹之间,无花无果也能缱绻相戏,想到自己,不觉默然。恰有小厮来送信,断了他的沉思。那小厮取了一金丝信笺,一看就知是贵人之物,但玉郡王知道他的,从不以金银之物所送,傅天浪左思右想,自己又少认得人的,怎么有人送信,便问道:“这是谁送的?”那小厮道:“仿佛是尊王府送来的。”傅天浪接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尊王妃的信,顿时肃然起来。
原来自小侯爷报了商华令之事后,那傅天略日夜悬心,又命人加紧盯着竹院的动静,尊王妃送信,傅天略也是很快知道了,急忙赶上了阁楼,却见傅天浪脸色如常,不觉纳罕。傅天浪见傅天略神色匆匆的,更觉怪异,只说道:“你不是得了风寒,怎么还来,又招了风怎么样?我正要去见你的。”
那傅天略才觉得还有些目眩,便缓缓坐下,因笑问道:“听说尊王府寄了信来,是不是为了咱们送礼的事?”傅天浪却道:“并不是。”傅天略又问道:“那倒奇了。”傅天浪却道:“我也觉得奇了,白眉赤眼的送个信来,也不说什么事,只叫我明日去东郊赏湖,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这傅天浪心里却暗自伤神,只道玉郡王要成亲了,王妃大约是要劝他要远着玉郡王了。
傅天略一听,果然对景了,那一颗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傅天浪见天略垂头不语,便道:“你又想什么出神的?”傅天略忙抬头笑道:“我在想啊,王妃就这么偏心,既有好吃好玩儿的叫你,怎么不叫上我?我倒要跟着去看看,想必也不会撵我罢!”傅天浪笑道:“想必不会。但你好了再说。”傅天略笑道:“这点子小症候,有什么好不了的?”
翌日傅天略起来,身子虽然仍是那样,但精神倒很清明。银山又道:“因从前的病根,二爷每犯伤寒总比旁人缠绵些,何不好生躺着?”傅天略并不理论,只道:“已经好了。”便穿戴起来,随长兄出门。
东郊又是春和景明,湖面又是一碧万顷,湖外楼已清了空,连银山、云枕也不得近侍,只能在楼里另辟厢房边吃喝边等着。傅家兄弟在王府当差多年,这些阵仗也是见惯了的,只是今日来身份不再是奴,竟然是客了,反而不太习惯,到了王妃跟前,还是亦步亦趋的。却见座上除了尊王妃,还有一个年过不惑的男子,长得方脸阔鼻,身材魁梧,穿锦缎袍子,十分富贵模样,傅天略料定此人便是商华令无疑了。商华令见傅家兄弟来了,也忙站了起身,竟作起揖来。傅天略忙道:“大人莫折煞了我们二人。”商华令笑道:“傅爷倒是谦虚的很,我素来仰慕,所以才作揖拜见的。”那尊妃笑道:“都是自家人,也别客气了。浪儿,你坐这儿,略儿,你坐那儿,仍像从前模样便好!”二人听了,都答应着坐下。唯独是商华令脸色微变,却对傅天略道:“咱们数年前曾见过的,你可记得?”傅天略便道:“我这个脑子榆木一样的,笨的很,竟然不记得了。”商华令又道:“那原是个冬天,在教坊那儿有个大院子,我迷了路,你还告诉我,你是傅教习。”傅天略听了这话,倒隐约想起来了,只道:“我仍不大想起,但你说这个事情,是有个缘故的,当年还是兄长担任教坊之教习,有时冬天冷了起来,他身上不好,我便替他去巡视,因见了外人,解释不便,便都说是教习本人,故你便误以为是家兄了。”商华令一听,方知自己摆了个乌龙,误将傅家次子当长子来求了。
尊王妃听了这番言谈,又看商华令颜色,心里竟也明白了,不觉有些尴尬,早已想好于心的要说与傅天浪的一番道理,居然压在胸腔里吐不出来,只好默然饮茶。傅天略自然也明白过来了,与商华令是面面相觑,比尊王妃的处境更尴尬十倍。倒是傅天浪这不明就里的自在些,但看着气氛不对,也是心里犯嘀咕。
过了半日,商华令竟笑道:“我还记得,当年我问尊驾京郊有什么可赏的,尊驾答道‘你来的不是时节,春日头里的东湖泛舟是最好的’。听得我十分神往。如今已备了舟,不如咱们一同游湖罢。”傅天略愣了半晌,尊王妃倒说:“那咱们一同游湖好了。”既然王妃提议,傅家二人自然听从。原来湖面已备好了两艘画舟,本来是打算王妃自己一艘,傅天浪与商华令同登一舟的,不想生了变故,王妃便提议道:“我的船暖些,浪儿与我同舟罢。”既如此,便是天浪与王妃一同坐船。而傅天略则随商华令登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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