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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勇!”田小蕙立即按照对等的外交礼节,给堂兄冠上了跟自己相同的姓氏——“你发什么神经呀?”

“我没有发神经。”田小勇义正辞严地纠正道:“我就告诉你,徐曼没什么了不起的!她不用吊起来卖。她前夫是个科长,我大小也是个科长。将来谁爬得更高,还说不准呢。我就不明白了,我田小勇哪点配不上她?”

“小勇。”田小蕙出于策略考虑,临时转换成亲近的称呼。“怎么听起来吵吵闹闹的,你这是在哪儿?”

“我在三楼。”醉醺醺的田小勇还能意识到,这个定位虽然精确,但太过空泛,于是补充道:“海港城三楼。兄弟们都在这,怎么的?”

“田小勇,你给我等着。一会儿我再跟你说。”田小蕙结束了通话。这头的田小勇以为堂妹一时不便,哪里知道堂妹收起电话,跟还在厨房洗碗的徐曼说了一声:“徐曼,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

“啥事呀,这么急?”徐曼问道。

“没啥大事,一个病人。”田小蕙回答。

田小勇无心再拨电话给堂妹,整个身心都浸泡在亲密兄弟们的安慰之中,虽然他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慰藉。说时迟那时快,“嘎”的一声,一辆丰田越野急停在海港城大堂门口。田小蕙下了车,“嘭”的一声甩上车门,就要走进大堂。一个侍应生急忙拦住,“姐姐,这里不能停车。”田小蕙抬手扬起车钥匙,“哪儿能停,你给我停哪儿去。走开,别拦着我。”

大包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随后又被粗暴地关闭。一个怒目圆睁的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包房内,与坐在大圆餐台主位上的田小勇针锋相对凛然而立。所有人都傻了眼,瞬间判断出来者不善,有些不相识的兄弟甚至还以为是那位美女大律师从天而降。

“你来干什么?”一军之主田小勇阵前逼问。

“我来给你看病。”田小蕙即问即答。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有病了?”田小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还用得着说吗?我看你病得不轻。”田小蕙不容置疑地下了诊断。

“田小蕙,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医生,就眼睛里全都是病人。”田小勇正言提醒道。众人这才知道,来者并非是令勇哥折戟沉沙的那位离婚女人,而是来者不善的绿林好汉。随即一场强攻正式上演。

“田小勇,你是不是觉得一个狗屁科长,就什么女人都得向你投怀送抱?”这是田小蕙发出的第一发炮弹。当然,她无需等待炮弹在敌人堡垒中炸响,才发出第二发第三发。田小蕙冷峻的目光,从田小勇开始由左至右环视一圈,最后又聚焦到田小勇的身上。

“田小勇,沾亲带故的,本来我对你尚怀有一点同情之心。是你自己不要脸,所以今天你也怪不得我不给你留情面。你恬不知耻地说人家徐曼吊起来卖,徐曼怎么了?人家忠于自己,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错吗?我想请问田大科长,徐曼看不上你,是不是犯了弥天大罪?你行呀,田小勇,我今天算弄明白了,为什么现在后宫大戏拍了一出又一出,像老太太的陈年裹脚布又臭又长,原来你们男人喜欢呀!那多好啊,万紫千红的,无数美女争相邀宠只为雨露均沾。你们男人虽不能个个享受九五之尊,阅尽天下美色,但还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做不到后宫佳丽三千,至少也要论资排辈各领犒赏,而可怜的女人不过就是你们任意拣选的奖品而已。是这样吗?我的田大人,田大科长?”

田小蕙声色俱厉,而对面的田小勇如五雷轰顶,脸色比肉蟹的背壳还要暗红,且带着蟹膏的惺黄。然而田小勇已经无路可逃,只有坐在那里聆听连发炮弹不断轰鸣的声音。

“田小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呀?今天徐曼对你不理不睬,万一等哪天你高升了,徐曼恐怕再也高攀不起了。她是不是应该识做,承蒙你今日不弃,即刻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呀?我告诉你,田小勇,你赶紧去卫生间照照镜子。算了,我看你也用不着那么麻烦。”田小蕙再次扫视了一周,大眼睛跳跃着剔除了在座的几个女同胞。

“你跟你的这些狐朋狗友互相照照就行了。田小勇,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吗?一个个志得意满、脑满肠肥的样子,有那么点成就、挣了几个破钱,全他妈突出在肚腩上,就你们这副毫无英雄气概、品质比裤裆还低的丑陋男人,还指望徐曼那样的女人瞧得起你们?长得丑不是你们的错,在丑上加上恶加上俗,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不争气了。”

田小蕙话锋一转:“在座的各位男士,田小蕙今天得罪了。”她双拳虚握拱手作揖,“我并不想伤及无辜殃及池鱼,今天实在是事出有因,就事论事而已。徐曼是我闺蜜,田小勇是我哥,火是冲着田小勇一个人发的,与别人无关。小勇,我讲多一句,人类早经过了农耕时代,拜托你看清楚这个世界,别再吃男权红利的残羹剩饭了。”随后田小蕙打开手机,读到徐曼问她几时回家的私信。她故意按下语音键当场说道:“徐曼,我这就回了。一个病人长了一个小毒瘤,割了就完了。”

田小蕙无法预测医院外的这场凌空手术,对堂兄一生发生了怎样深刻的影响。田小勇自此终身未娶,但他仕途坦荡、政绩斐然。

第29章 法庭上的类比

田小蕙不知道自己怎样把车开回家。路上灯火璀璨,透过泪花愈加五光十色。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徐曼为她打开了家门。田小蕙一下子扑到徐曼的怀里,失声痛哭嚎啕不绝。徐曼吓坏了,把她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抚摸着田小蕙不断抖动的肩膀,从茶几上面巾盒里扯出纸巾,准备为她擦拭奔涌而出的泪水。“徐曼,我不要擦,不要擦。”田小蕙拼命摆动脸庞,泪水早已模糊双眼,她凭动感地带和面巾撕拉的声音,判断出徐曼的意图。

“小蕙,你别这样吓我。这是怎么了?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曼急切地问。

“你不懂,你不懂啊,徐曼。”田小蕙无限苍凉地说道,仿佛她不是仅比徐曼年长不足两岁的姐妹,而是一位饱经沧桑历尽人世辛酸的年迈妇人。田小蕙伸出胳膊揽住徐曼,让她把头依靠在自己肩上。徐曼以田小蕙肩头为支点,尽量抬起下巴,为了仍可以看见田小蕙的眼睛。田小蕙抿紧柳叶般的双唇,显出从未有过的凝重,随后说出无比温婉的话语:“我没事的。徐曼,你不用怕。我只是……好心疼你。”徐曼再次看见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里滑落。

“小蕙,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徐曼说道。

“不。不是因为我。徐曼,你原本自带无与伦比的勇气。要是我能够让你不需要这样坚强、这样隐忍、这样不屈不挠,我宁愿你过一种更加轻松愉快的生活。”田小蕙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很愉快呀。小蕙,有你心疼我,我觉得生活够宽厚够慷慨的了。”徐曼说。

“徐曼,你觉不觉得,我们生活里的某种东西被破坏了。或者它很早就被摧毁了,或者它每天都受到损害。我说不清楚这种东西是什么,但我认为它是生活的基本元素,是使生活让人感觉到温暖、美好和值得留恋的东西。是善良?是。因为人们只在心灵最遥远的地方还保留了一些悯怀,愿意为事不关己的灾难捐赠洒泪,但对他自以为亲近的人,却可以喜怒无常、翻云覆雨。是信任?是。因为人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是那么脆弱不堪,根本经不起生活里的波澜和意外,承受不住岁月无心的考验。是宽容?是,因为人们只在顺遂个人意志、增进共同利益的条件下,才表现出豁达大度,甚至不惜纲纪松弛。而一旦事不顺心有拂己意,便完全忘记了他人的独立存在。徐曼,我和你一样,还未经历太久的人世,不敢说看清一切,但我看到的却是,人们富或贫,生计无忧还是含辛茹苦,他们生活得同样心塞,同样的匮乏和索然无味。富人以为在朴素里有真情,穷人以为在财富里有幸福,其实他们都错了。他们不过是缺什么求什么而已,而他们缺的是同样的东西,他们不知道,那个东西并不在对方手里,假如他们自己手里压根没有的话。”

“小蕙,你今晚是去医院做手术吗?你回来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哲学家。”

“什么哲学家!我不过受了点刺激有感而发。徐曼,将来我们去国外生活吧?”

“啊。”徐曼很惊讶:“你是认真的吗?”

“说不上认真。”田小蕙说,“有时候我觉得太郁闷了,真想换个生活环境。”

“小蕙,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要真有出国的想法,我们趁现在还年轻,可以一起努力为将来做准备。医生和律师被认为是现代社会两个最好的职业,你瞧,我们占全了。我们再把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储蓄起来,将来去哪里都可以。除了孩子的抚育基金,剩下百分之四十,我看足够我们两人生活了。”徐曼说道。

“徐曼,你跟我说说看,人们为何那么容易背弃与人为善,那么不信任别人,那么缺乏宽容?”田小蕙仍然无法走出她内心的悲戚。

“很简单呀,小蕙,你自己说过的。爱是一切的根据。人们只有从爱出发,才会与善良为伍,与信任为伴,与宽容共存。”徐曼回答道。

“徐曼,还是徐曼。”田小蕙说道:“你是我困顿生活里的一盏明灯。”

“过了,小蕙。”徐曼纠正道:“是你把灯点亮,我岂能贪天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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