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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子心中刺痛,涂清澈曾说那是他给他的陪葬,如今一语成谶,竟真的连他一起都埋葬在山石之中了。他难过地揉了揉眼睛道:“丢了。”

皇帝惋惜道:“是吗?仪妃娘娘最爱这只玉镯,昔年曾玩笑说要留给她日后的儿媳妇一代代传下去,不想竟丢了。那样精美的工艺,恐怕再做不出第二只了。”皇帝拿起衣物旁的那只木匣子看了一会儿,徐徐道:“原来这便是朕四万金买下的木匣子。这匣子与众不同,唐燮书信中曾提过,是那个慕容舍的手笔,内里暗藏玄机,名作玄机匣。皇兄,既然是朕买下的,那朕便将它拿走了。”

决明子一把夺过玄机匣,紧张戒备地看着皇帝,却见他一脸玩味似笑非笑,似乎在故意探自己的反应。这只匣子是涂清澈留给他的唯一一件物件,生死一刻,他将鲜卑一族的传国玉玺放入木匣推到了他的怀中。他没有任何说明,他心中却深知此中意义。睡在木匣里面的小小玉玺有着重大的意义,玉玺不毁,鲜卑一族复国之心便不会灭,它既可是一件锋锐武器,亦可是一道保命符。他将这玉玺给了他,便如同给了他一道保命符咒,有玉玺在手,皇帝便不能兔死狗烹,看在它的威力上对他敬畏三分。在涂清澈临死之时,他心中所想竟是如何保他性命,如何令他逃出双仪城后仍然能够躲过皇帝的杀意。他为了自己煞费苦心逼死了自己,却还在死前为自己谋求生路,他对他不可谓不深情。然而,他呢?他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眼睁睁看着他被山石压死在眼前!

“这还是皇兄第一次与朕抢东西,罢了罢了,不过是只匣子,你想要,朕让给你便罢了。”皇帝微微一笑,笑得决明子遍体生寒。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皇兄,你的功劳朕深深记在心里。眼下江山稳固,朕再也不会令你外出涉险了,以后,你便留在宫里吧。此行辛苦,你可有想要的赏赐?”

长久的沉默。

“你既不肯说”皇帝道,“我便自作主张了。”他一拍手,自门外走入十个聘聘婷婷的美儿,美人薄衫缠身,透亮粉嫩的肌肤若隐若现,扭着媚人的步子走了进来,那十个美人神态各异各有不同,有妖艳的,有清丽的,有俏皮的,有天真无邪的,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更妙的是,她们锁骨间皆点有一枚朱砂红痣,衬得面目愈加可人。她们一个个将决明子围了起来,浓重的香气密不透风。皇帝唇角一勾,便欲转身离去。

决明子拉住皇帝的手腕,冷冷道:“让她们走!”皇帝的手腕一颤颇感意外,吩咐她们退了下去。决明子原本后背贴着池壁,此刻略一活动,露出了整个后背。皇帝眯起双眼看着他的后背,只见那上面暗红一片,全是指甲抓痕,观状似是新伤且不会超过七日。皇帝并非不经人事,不会不知那是什么痕迹。他推算了下日期,一怔又一笑:“原来皇兄换了口味,不再爱朱砂美人。那朕便不强人所难了。朕今日见到慕容霜了,他与小宛有些相似,你……不为他求情吗?”

决明子来时路上亦见到了慕容霜,他与端木闻玖双双负伤,但精神尚可,看上去并无大碍。皇帝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当初若非他向他求情,小宛便不会死,他看着他忽然一笑:“我若为他求情,岂不是催他去见阎王?”

皇帝蹙眉看着决明子一闪即灭的心酸笑容,忽然转身道:“皇兄风寒未愈,这眼温泉正对此症,朕还有些事要忙,皇兄自便。”

皇帝转身出了门却并未走远,而是进了偏殿另一处华清池。温泉温温热热,映着星光波光流动。皇帝除去全身衣物,钻了进去。他在袅袅热气中发着呆,良久,伸手摸了摸自己锁骨间的那枚鲜红的朱砂痣。

☆、契约

窗外冷月利如镰刀,年轻的皇帝负手而立:“朱雀呢?”

一长髯老者趋步上前,他既是四相中的玄武,又是丐帮帮主金万,亦是齐薇儿的爷爷,他冷汗淋漓,谨慎答道:“朱雀年幼,不堪重任,已于十日前病死榻前。”

皇帝摩挲着掌中碧玉:“为何有人告诉朕她是殉情身亡?”

玄武擦了擦汗水:“皇上恕罪,老臣无能有失教导。”

皇帝看了看掌心碧玉:“朕不能理解,竟真的有人愚蠢至此。”

唐燮低眉顺目,慢慢想着,起初他知道齐薇儿因乾坤自缢时亦是不能理解,知道乾坤因弥子玉自刎时更加不能理解,唯一可惜的便是弥子玉当初一副绝世容颜如玉皮囊竟面目全非,变成了西风教主鬼酉。听说弥子玉经历过一场变故,是自己划破了脸面破了相才能险境重生,他与乾坤因齐薇儿之故在江湖遇见,竟被未能认出的素日恩师乾坤错手杀了。乾坤因失手杀死爱徒悲痛自绝,齐薇儿亦心怀歉疚自缢身亡。他们三个如同三尾互相追逐的鱼儿围成一圈环环相绕,终于还是困死其中。皇帝自幼冷血无情,对待生母幼妹尚且凉薄,后宫嫔妃更是冷淡,自是不会理解这些生死相许的情爱痴儿。他不似那个混帐王爷,那人见一个爱一个,恨不能化成春雨将情爱的种子洒遍每一寸土地,最后连男人也不放过。

皇帝见唐燮咬牙切齿神思闲游,用玉上的穗头在他眼前一晃道:“唐燮,你与朕说说此番出兵双仪城的成果。”

唐燮敛容道:“是!此番出兵双仪城,共缴获金银五百两,玉器古玩千斤,斩获敌军与城中百姓万余,武林各门派绝学绘测一车。”

虎骁接口道:“我方五千精兵折损三千,伤残一千,敌军全军覆灭。”

金万沉思道:“城中所涉朝中大臣尽皆殒命,江湖人士死伤无数。”

皇帝问道:“可留有活口?”

唐燮眼眸清亮:“上至城主,下至妇孺,全城上下一个未留。”

皇帝手握掌中碧玉,静静地盯着唐燮。唐燮如置冰窖,不敢抬头。皇帝沉默许久,突然怒道:“放肆!朕何曾说过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妇女孩童都不放过,你令朕有何颜面如何面对文武百官天下百姓!”

唐燮低头叩首,话语不颤身影不晃:“臣愿一死堵天下悠悠之口,求皇上降罪!”皇帝的确没有说过不留活口,然而唐燮心知,皇帝恨不得将城中的每一只蚂蚁都捏死才干净。他揣摩圣意做成此事,还要背负骂名,将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为人臣子实在不易。然而他知道这件事对皇帝对当今朝野的好处,如果仅用一条性命来换,实在太便宜不过。他心里明镜儿似得,利益得失计算得清清楚楚,是故祸到临头不慌不乱,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

皇帝目光一扫,扫到了虎骁面上:“中军将军以为如何?”

皇帝明明长了一副美艳可欺的面孔,却浑身散发着威严可怖的气场,任何人站到他跟前,心中竟只剩下害怕,再生不出其他念想,真也奇怪。虎骁正偷眼去瞧皇帝,突然被问到,心中一惊,忙答道:“双仪城祸患甚多,不得不连根拔起除个干净,唐大人深谋远虑,还请皇上宽宥。”

金万亦道:“双仪城中人员混杂,若留活口祸患无穷,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皇帝缓缓踱步,幽幽问道:“三年之期已满,三位爱卿对此番双仪城一战有何看法?”

金万道:“虽然擒龙道中金银被压入山腹,但慢慢挖掘,亦可有重见光明之日。此番双仪城之行,臣等幸不辱命!”

“如此说来,非但不该罚,朕还该重重地赏你们。”皇帝一笑,走向桌前,持杯向三人道:“那朕便以茶代酒,向三位庆功!”虎骁与金万三人各自领了茶水端在手里,毕恭毕敬地饮了下去,唐燮停杯一滞,目光炙热看向皇帝,皇帝笑意渐冷,面目间隐隐有悲伤之意。唐燮看了一眼金万和虎骁,金万武功高强身份复杂不该知晓的秘密甚多,虎骁心计颇深军功过大计谋不用在沙场反倒尽用在群臣之中,这些年来,他们四人为皇帝在暗处做了不少事,这些事哪一件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若自己是皇帝,亦不可能不有所防范,早日采取措施。虎骁和金万饮了茶水,遽然倒地,唐燮将杯盏放在身旁,毕恭毕敬地对皇帝磕了头:“臣唐燮祝愿盛世长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举杯痛饮,饮毕命绝倒地。

唐燮与虎骁的首级在城门上悬了三天三夜,死后仍然受尽侮辱,然而皇帝仁慈,并没有罪及家族,甚至还提拔了虎骁的亲弟弟为副将去战场支援吴楚。双仪城缴获的金银投入国库换成口粮,分到了家家户户的米面缸里。百姓交口称赞,奔走高呼皇上万岁。至此,双仪城一事终于了了。大臣法办,余党旧势力肃清,江湖衰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唯有一点令皇帝十分不爽,那便是擒龙道的大批宝藏仍埋在双仪城的群山之中。每每思及,皇帝都恨不得将那个叫慕容舍的人从山腹碎石中挖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边关战事吃紧,国库捉襟见肘,皇帝心中焦急万分,正在此时听到消息,说民间有一女子到处托关系请求见圣上一面,想要给吴楚大将军送军饷。

这一日,皇帝在御书房中见了那妇人。那妇人四十余岁,身量丰腴风韵犹存,她见礼后开门见山,便把送军饷一事说了出来。皇帝见她之前差人查了她的身份,此人姓花名子沐,祖上世代做玉石生意,现如今是花家的主事,皇帝对她并不陌生,如今全国上下都爱买玉,她的生意应该不错。

送上门的金银岂能不要,何况她所出的数目实在不小,皇帝没说几句便应了下来。那妇人见皇帝应了,跪地请求道:“民妇斗胆,想向皇帝讨一个奖赏。民妇唯一的儿子端木闻玖被人拿住了压在牢里,还请皇帝为民妇做主,准我将他一同带回家中。”皇帝徐徐道:“你这是要用这些金银在朕这里买一条人命?”她点头道:“民妇倾家荡产,只为救孩儿一命。望皇上开恩,成全一名可怜的母亲。”

皇帝仔细地看了看她,她面目柔美,端木闻玖面目硬朗或许是随他的父亲。她虽然跪在地上求情,却神态自如不卑不亢,甚至比大殿上的臣子都稳重有胆识得多,的确是一名奇女子,不枉他往日里栽培一场。皇帝点了点头:“朕准了。”

花子沐喜出望外,磕头谢恩,却不起身:“民妇有一名救命恩人也随在儿子身旁,唤作慕容霜,求皇上也饶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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