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帕西瓦尔很清醒。他把头转向屋外的夕阳,想了好一会,突然对身旁默不作声的克雷登斯道——
“我没有再回去。”帕西瓦尔轻声说,“我很长时间……没有再回去。”
“很长时间?”克雷登斯追问。
帕西瓦尔点点头。
夕阳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
那些回忆在他的大脑里翻涌,而今也翻涌到了克雷登斯的心里。
克雷登斯慢慢地明白帕西瓦尔对待他俩的关系时,为什么一直在接受与抗拒之间自我折磨——因为即便他无比地想要追寻心之所向,可仍有一份愧疚潜藏在他的心底,对他家族的愧疚,对他父母的愧疚。
而让这份愧疚产生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他再次与父母坦诚地面对面时,他的父母已处于弥留。
(5)
这一次,克雷登斯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画面,不是一个固定的场景,也没有固定的人。
无数的记忆碎片像飓风一样席卷而来,他只能在一晃而过的碎片里瞥见那些年帕西瓦尔经历的种种。
他看到了猫头鹰送来的信件被帕西瓦尔筛选,只要是父母寄来的便直接丢进垃圾桶。
他看到久不见过儿子的老格雷夫斯登门造访,纵然能进入砖石墙内却对紧闭的大门束手无措。
他看到父母把想给帕西瓦尔的东西留在门口,而几乎每一次,帕西瓦尔都会装作没有看见,直接开门出去。
但其实帕西瓦尔都知道,帕西瓦尔怎么会不知道。
他对人的不信任让他在公寓周围布满了监控的法术,即便他假装不在家中,实际上也能透过那一扇施过咒语的窗户清清楚楚地看到门外发生的每一件事。
他会看,可他又不想看。
帕西瓦尔很痛苦,他用麻木来应对所有的纠葛。他知道一旦他妥协,等待他的又是被长辈安排好的每一步。所以他只有咬紧牙关与内心的愧疚抗衡,强逼着他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心软的触动。
帕西瓦尔的父母老了,随着年月的过去,他们的头发越来越白,他们的行动越来越迟缓。有一些锐利的东西在老人的眼中褪去,慢慢地只剩下他们对儿子——仅仅是对自己孩子的思念。
可是帕西瓦尔仍然不敢相见。
他害怕了,他害怕回到之前那个被蒙上眼睛捆住手脚的状态,他害怕见面会加重他的愧疚以至于他又会再次妥协,他害怕父母的游说——那些游说似乎也具有法力,让他好不容易坚定下来,好不容易找到一种自己独立的生存方式时,又让他再次动摇和犹疑。
他不是傀儡。他父亲一直想把他训练成一名战士,却又用操控儿子人生的方法让他迷失方向。所以帕西瓦尔不停地想要反抗,却发现无论怎样都挣脱不了现状。
其根源,无异于他的父母握着铁链。他只要挣扎得太过猛烈,他的父母就会受伤。而如果他不再挣扎,受伤的却又是他自己。
所以他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他的父母和过去的自己,一边有且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独孤,但是自由。
他享受着这样的自由,直到那段日子他的父母一次都没有来。他是有想过去问的,可他父母的力量是那么强大,他们在他面前永远盛气凌人,帕西瓦尔压根没法把死亡与他俩联系到一起。
直到他当时的同事找到了他,并告诉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联系不上你,但你的家仆今早找到了我,她说希望你能回去看一看,你的父母想见你。”
如果换做往日,帕西瓦尔只会答应下来便不了了之。可那一天他却多问了一句——“去哪里看?”
而他得到了一个与他料想中完全不同的回答——“医院,国会医院,病房A1928。”
同事抽出之前自己记录的一张纸,递给了帕西瓦尔。
帕西瓦尔握着那张纸,心头那一只酝酿着无数种不堪忍受的情绪的瓶子终于打翻了。
他去了,他走过长长的绿白相间的走廊。
老宅的走廊永远晦暗幽深,可医院的长廊却明亮得让人心寒。
他的父母躺在床上,听医生说先发病的是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选择把生命平分。
本来他父亲在两年前就应该过世了,但母亲硬是将他的命再向后续了两年。而到了现在,他们将一并离开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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