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么伟大的爱情。”医生感慨了一句。
帕西瓦尔却摇摇头,“不,他们的结合……与爱情无关。”
“是吗?”医生把口罩拉下来,若有所思地道,“如果两个人相伴了几十年而没有爱情,那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比爱情更复杂和沉重吧。”
帕西瓦尔没有听懂。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有些善后的事情要着手去办了。
办什么?帕西瓦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把灵魂石拿来,然后让他们进入石内安息。
那些葬礼,那些排场,他已经抵触了很多年,而现在他也不打算打破自己的行为模式。
他在病床边守了不到两天。
他的父母有时候能睁开眼睛看着他,有时候又虚弱地半明半寐。他们并没有交谈,从始至终都没有,除了在帕西瓦尔到来的一刻,父亲虚虚地握了一下儿子的手以外,再无更多的触碰。
直到帕西瓦尔收到了医生最后的提醒,明白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悄悄地开始准备转移法力和灵魂的仪式时,他的父亲才向他说了两件事。
没错,一件就是关于他家预言的事,而另一件则只有一句简单的嘱咐。
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无比强悍的男人,即便到了临死的一刻仍能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当然这也和他母亲脱不了关系,他的母亲决定和父亲一起赴死的那一刻她就明白,男人分秒的清醒无异于在蚕食彼此已绑定的生命。
“从今往后,没人看着你了,”父亲的声音很虚弱,仿佛靴子踩在砂石上摩擦,他握着帕西瓦尔的手,把儿子拉近一点,又道——“小子,你得靠你自己了……”
说完,他的手先其母亲一步从帕西瓦尔的手中滑脱,而帕西瓦尔的母亲仍然睁着眼睛,看了儿子最后一眼。
夫妻两个从始至终都没有让自己流出眼泪,而那一刻帕西瓦尔却能感受到,那是一种比哭泣更为悲恸和不舍的情绪。
帕西瓦尔哭了,他的眼泪落在病房的被褥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哭泣。他的面前躺着两位耄耋老人,可他忽然不认识他们了。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虚弱,那么苍老,什么时候不再用那种凌厉的眼神看着自己,什么时候产生了对自己的依恋。
帕西瓦尔都不知道。
他只感觉到温热的眼泪不停地从他眼眶流出来,他好像不是在哭,他只是很难受。
那一种被他强行忽视的愧疚感于这一刻轰然倒塌,他所有的顽固与坚持在父母离开的这一刻,都再无意义。
是的,他确实已经离开父母身边很久了,只是他的父母从未离开他。
他搬离了老宅,拒绝与任何家人见面。他以为自己自由了,实际上却从来没有从家庭的影响中走出来。他还是按照父母期许的方式拼搏着,所以他很辛苦,很累,负担很重,活得很难。
可如果不是这样,他又如何能守住家族的荣耀。
这荣耀不是虚妄的符号,而是实实在在带给他尊严、财富、权利的根本。是让他活得更好的根基,是让他之所以成为帕西瓦尔·格雷夫斯的本质。
将法力和灵魂转移到石头之内后,帕西瓦尔坐在病床前。
灵魂石被黑布包裹着,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怀中。他则呆呆地望着两具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的躯体,待到天空发亮。
然后他眯起眼睛看向屋外的阳光。
阳光越来越猛烈了,昭示着新的一天还在继续。
他的人生还在继续。
这是克雷登斯能见到的最后一幕,而帕西瓦尔坐在病房看向窗外的场景再次破碎。可这一回破碎得非常彻底,顷刻间,一切都化作了金闪闪的粉末,倏忽片刻,弥散在黑夜之中。
等到克雷登斯回过神来时,他的面前只剩一扇红漆门了。
他试着穿门而过,却被红漆门牢牢地挡住。他试着拧动把手,可蛇头纹丝未动。他试着拍打,踢踹,可他所做的努力全是徒劳。
红漆门牢牢地锁着,直到帕西瓦尔的声音于克雷登斯身后响起——
“回来吧,孩子。”
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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