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不敢把这个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以前前面隔着一条板桥,后面又有一条小正时,他还敢这么远远地白他几眼,现在人就在眼前了,就只这么咫尺的距离,他就又不敢了,心里只是恼这人怎么回事,都好几回摆明了不想跟他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了,他竟还是阴魂不散的样子。
祖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低着头,也不答言。姬槐则自顾地说道:“夏侯乙跟我说与你住一起那人说的,说你不喜欢有些胖的男人,让我把自己收拾收拾,弄得中看一些再来找你,虽然我觉得我本来也没什么不中看的……其实我都知道,这也不一定是跟你一块儿住那人说的,夏侯每回都是这样,一会儿撺掇我来找你,一会儿又说服我别急着来找你的,都只是他一面之词,到后来我都不愿意信了,但我想想他这个话倒也是有道理的,于是我就把自己弄得中看了一些。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让你看着舒服些?”
祖辛简直听得要傻在了那里,他想着怪道这人刚才乍一见时就觉得瘦了呢。他因怔在了那里,就许久没有说话,引得姬槐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让你看着舒服些?”祖辛被问得还是傻住了,因为这话即便这个姬槐问再多遍、哪怕百遍千遍,他也是不晓得要如何回答的,于是他也只好敷衍似地答:“舒服……本来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其实这个姬槐看着令他舒服又或是不舒服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呢,姬槐的长相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这问题的关键就是他这整个人都不要出现才好呢,才是真地让人觉得舒服了,而与他这长相无关。
哪知这个姬槐一听还有点高兴,说:“我知道以前我那样缠着你是让你烦,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让你烦了。夏侯乙在这城里又新开了一家酒楼,我们明天要不要去试试菜?”
祖辛一听完,简直又要傻在那里。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人上一句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让你烦了”,再一句又紧接着地连一个顿点也没有地说了“我们要不要去夏侯乙的新酒楼试菜”这样的话。那这不是缠着烦着又是什么。
他这会儿又不敢说“你不是说不烦我了吗”这样的话,且又不敢扯开嗓子叫宅里老伯把狗放出来,因他怕这个姬槐会记仇。而究竟这个姬槐会不会记仇他不知道,因他对这人到底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这人应该是很喜欢他的,总爱时不时地来烦他。而他确实又对这人没什么心思,到底不如在范禹身边时那样地感到安心。
对于祖辛来说,范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心的人,范禹救了他,给了他栖身之所,所有的钱还归他管,什么都还让着他。他对范禹的这一份感情,就有些像是某些动物会认他们盯开眼来第一个见到的动物作妈妈的那种情形似的,哪怕跨了种族,也还是认作妈妈。而他对范禹的感情,就是哪怕他们一样都是囝,但他还是喜欢他。可能曾经太过于渴望有一份安定的、不用出卖自己的生活,而当突然有一天这一份安定真地给了他,前后的对比与一种巨大的反差就激起了他对于带给他这一份安定的那个人的一种执着。从那时起,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比得过那个人了。
本来也是,姬槐又算什么,不就是钱多吗?可范禹的钱也不少在哪里,他家现在床肚里一堆的钱,每天他们真是名副其实地躺在金山银山上睡觉。况且这男人的钱也不是他一人赚的,范禹的钱却都是他自己赚回来的。再者这男人的钱想必也不会由着他来管吧,而范禹赚来的钱就可以给他管着,也不小气,他爱买个什么就让买了。
祖辛对范禹有一种执着,不用拿范禹去跟别人比他也有那一种执着在心里,更何况拿范禹去跟别人比了之后,还是在心里更觉得别人比也比不上范禹。
也因此,这姬槐每每来缠着他时,他心里总是希望他快些走开,最好带着他那个朋友夏侯乙、两人一起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从此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再也不要出现了,不要再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姬槐见邀了他一起去酒楼试菜后也得不到答复,就再问了他一遍:“你去不去啊?你怎么每回都这样呢?”祖辛想了想,说:“我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不能瞎吃东西,要么过两天再说。”姬槐说:“再过几天跟你一起住的那人应该就能回来了,他一回来,你怕是又去求他,他就再去跟夏侯乙说,夏侯乙就再来跟我瞎编。你是不是就存的这心思?”
其实这个姬槐什么不知道?哪能真被夏侯乙每回一撺掇,就被牵着鼻子走呢。第一回被夏候乙撺掇说别来找祖辛时,他也刚巧遇上了一些他自家金铺里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就正巧没再来找这祖辛,而第二回被他那从来都“居心叵测”的朋友夏侯乙撺掇说要先收拾出一个好样子再来找祖辛后,他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忙,但因心想着夏侯乙的那一说法倒也是有道理的,才一直忙于收拾出个好样子这件事。他想着祖辛这样漂亮的一个人一定也是喜欢相当漂亮的事物的,太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他面前也是不行的。
姬槐本身长得不差在哪里,就是一直十分地不修边幅,可能有钱人有钱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很喜欢不修边幅,怎么惬意舒适就怎么来,仿佛这样才能有一种将一切都真正地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就像是那种:你要穿衣讲究,但我不需要,我有钱,我要真讲究起来,我买来穿剩下来的衣裳你也买不起,只不过我不大爱为这个费神罢了;你要说话讲究,我不需要,我有钱,你说一万句话也不敌我一掷千金来得有效,且我也懒得说那么多话,有那时间说倒不如用来赚钱。
等等诸如此类,就是像姬槐这种有钱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的世家公子之所以会不修边幅、一点点也不讲求外表这方面的东西的原因。不过这城里像他这样有钱的也真是少,也因此他朋友也没几个,不是家里真有一定底子的人,他一个这样精明的人是根本也不会想要去有什么往来的。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夏侯乙算一个,不过也还是不及他。
不过真地不知道这个祖辛要是真地知道他到底多有钱之后,会不会改变主意,祖辛也只是笼统地知道他十分十分有钱,而具体是多么地富有,就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他也不想弄明白这一桩事,因为毕竟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觉得他再有钱也不关他的事。
祖辛听他说了之前那一番话,简直是把他心里所盘算着的说了一遍,他本来也就是想着等范禹回了来后,就把这事跟范禹说,然后范禹就会为他想办法的。哪里知道他这一套被这个姬槐完全掌握了去,于是他一时间又愣在了那里,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第 54 章
祖辛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办是好时,可巧婆婆就开了院门喊他来了,说:“祖辛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跑到院子外头去了。快回来准备准备,该往山下去了。”婆婆做起事来跟范禹是差不多的样子,都是喜欢大刀阔斧的那一类人,这在一些细小动作上面也看得出来,像是婆婆开一个门,就直接嚯地一下开出比一人还宽的距离。而他们院里的一些老伯则不然,可能由来都是谨小慎微惯了的,但凡开一个门,都只牙开一条细缝,跟着只把一颗头探出去先打探一下形势再说。
婆婆这样说了,祖辛心里吁了一口气,想着好在还有这事,可以借这机会摆脱了眼前这个姬槐。而这时婆婆那儿是将门敞着的,小正它们也钻出了脑袋来,一见有生人在院外站着,就冲人吠了好几声,不过听得出来那声音还是压得较低地在吠的,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也没见家中主人撵那人走,故而也只是那么先低吠几声,倒也不凶。
姬槐见这家里的婆婆喊祖辛去做事了,而他也不认得那婆婆,且眼前的祖辛也依旧是对他有着抗拒,一时间他就这样站在这两人的视线中间也有些尴尬。就只对着祖辛说:“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跟着又转头冲这家的婆婆笑了笑,就转回了头走了。
祖辛直到他走了,才放下心来,跟婆婆回院中去了。他本是想着不如在范禹回来之前都不要出院门了,可后一想,近来山下宅中的人个个都很忙碌,也不像以前那会儿找人替他找得那样容易了,于是又只得硬着头皮与婆婆一道下山去了。而卜丁则留在山上院子里,祖辛还关照了他不要随意一个人跑到院外去,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
在下山去的路上,婆婆问他:“刚刚那人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像是在山下宅前也见过他那么一回两回的。这一回看着怎么瘦了不少,人看着还挺精神的。”祖辛不知从何说起,就只说:“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烦人。”婆婆略顿了一下,说道:“你也越长越大了,怎么不留意留意这些人,看着挺好的啊。”祖辛抬头看了婆婆一眼,说:“啊,好?哪里好?”婆婆则没再说什么话,也不知她心里是明白的还是糊涂的。
等再过了几天,范禹就回到了这里。那天他是晚上到的,祖辛见他回来了就很高兴,给他热了些吃的,还给他烧了洗澡的水。大约是晚上九时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个以及卜丁就都早早地躺下了。范禹这天躺下得也早,因他毕竟车马劳顿了一天,早该倦了,就想着早早往床上一躺。而卜丁先前晚饭过后就玩起了范禹给他带回来的一些盘充城的小玩艺,这会儿也累了,他本来睡得也早,九时多躺上了床,不多时就睡着了。
房间里暗得很,虽他们都躺上了床,不过还是点着一柄细烛再照一会儿,想着临睡了再去熄灭它。范禹之前拿了雾面的罩子将它罩着,那支烛被点在了靠床头那一侧的一张靠墙的矮的橱柜上,只莹然的一小圈微弱火光,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半圆形,再都扩散不到别处去了,火光无法飘乎,因也没有风吹着它,只是它自己会时不时地上下收缩一下,让那个它形成的半圆形光圈微微地晃动抖动一下。
这弱光也是让人昏昏欲睡的。不过祖辛与范禹还是在低声地说着一些话,也大致就是范禹问祖辛这些日子以来山上这边与山下宅子里都有些什么事情,而祖辛也问范禹在路途上以及盘充城中的一些见闻。范禹这才回来第一天,路途上到底是让人疲累的,祖辛也就根本没想着要这么紧忙地跟他提那个姬槐又过来烦过他的事情,而只是细问了他路上都见着些什么好玩的事物了。范禹也就跟他说了盘充城的房子与盘充城的那些海滩与渔村、市集,还跟他说了那些在那边街上他见过的衣着光艳的人是来自于海上的一座岛。
祖辛听得兴起,一副很羡慕他去看过了的样子。范禹在微光中见他这样,就跟他说下一回他要是亲自去收购一些那边的海获而不是差人过去代他收的话,就把他也给带上,一道去。还说万一哪天十分地清闲了、有那个空闲了,就带他一起也去海上的那座岛看看,只是不晓得人家让不让外人登上去。祖辛一听他这样说,就说好,还一心想着哪天也能跟到那边去看看,上一回跟他去了伯甲城,虽停留时间短,但也是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事物的,要是下回还能去海边上看看,那也是一件好玩的事。
范禹本来轻易一说完了那种像是许诺的话之后也不禁有些暗悔,因他知道但凡他说了,祖辛就当是他的一个承诺了,肯定是时时摆在心里面,要是到了时候还不想着带他去,他就会因为他没有主动将这承诺摆在心里而心里暗自气着。范禹是想着如此一来他还得时时记着这事为好,因为万一不记着,到时到了某一天,他都已经忘了这事了,而祖辛还一直惦记着,就有可能又要受一天两天的冷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禹这会儿想着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以后不到眼前的事情不能轻易说,万一说了又做不到就又得引起一些不愉快。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口快、早早地轻许下哪桩事情来得好些。
不过他也想着到时候自己总也是得再去的,虽说去渔村收红发菜的事情是可以交由其他人赁了马车代他去收回来的,不用他再亲自跑过去一趟,可是一定还是有一些那边的其他海获要他自个儿过去先看一回、认定了成色后再交给别人代他收的。
所以这一回早早地许下了祖辛这件事也就许下了吧,应该没几个月也就能做到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祖辛说他走的那不到二十天里这院子里又新来了一个老伯,已经给安顿下来了。
原来他们家自救下壬伯与戎伯之后,每天山下宅中都有人往城西外面的山上去看有没有人被送上去,若是有,就带下山来送到他们这边来。范禹是想着这事情虽有夏侯乙的大哥和府衙里的人说过,可是那府衙里的人也仍旧是得照例行事的,一有了到年纪的囝,还是会到那家那户里点出人来,再带上山去的。虽说他们这边上山去带人下来,府衙里的人是不再会管了,可是府衙里的人总不会亲自上他们这里来告知他们哪天又有哪些人被送了上去的。那么如若他们这里不天天上去看一遍,万一隔了两三天没去,要是有人在上头空等了那两三天,该饿死的就早该饿死了,故而他们这里天天都得有人上去看一遍,生怕漏了哪个。
范禹听祖辛这样说了,是想着怕是这样下去,这边一个院子也要不够住了,还得再建一个院子与几所房子。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就都乏了,范禹也起身去将矮橱柜上的那支烛的烛火给吹熄了。这会儿,就连那么丁点的微光也没有了,眼前一暗,墨黑一片像是在近近地看着一块黑布一样,一片的均匀的漆黑,什么都没有了似的。也就停隔了那么一两秒,眼睛的夜视能力也就上来了,借着一种稀薄的夜光辨清了室内的陈设,在黑夜里他转了身朝床那处走去,轻躺上去后,将之前掀开的被角又盖回了身上,对祖辛说:“睡吧。”祖辛也只微弱地应了一声,声音都极其模糊了,想是也已困得不行了。
范禹在睡前想到了那个让他一想起就会心烦意乱的男人。
范禹心烦意乱了这好些天,一开始是想着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再想着想着,他忽又想到了另一层上面去,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夏侯乙的想法,也不知那个夏侯乙到底喜不喜欢他,他们两人这样长久地相处了下来,到底是算什么,夏侯乙拿他当什么。这好些天里的后来一段时日里他有时想想,兴许夏侯乙真是有可能只是想将他绑在身边,就为了让他丝毫都不接触到他的那个死对头表哥而已。毕竟他也从不曾说过什么喜欢他的话,或是有过什么明确的表示说两人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处在一起的不是吗。
范禹又想起自己先前因也没个人教一些这边不同性别的人之间相处起来的一些规矩,先前婆婆也只是约略地跟他说过些什么要注意不要与一些人往来甚密了、怕是些别有用心的,再多的也就不曾提起过了,那他之前与夏侯乙相处起来都是那样地没有规矩礼数的,完全也就模糊了性别。这么想来,这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夏侯乙兴许就当他是一个轻狂浪荡的人,毕竟他也曾眼见过他在妓院那样的地方呆过,耳濡目染了那样长时间,肯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心性有多稳重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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