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动吗?”云随风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不远处,士兵封锁了路口,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快就会发现二人的行踪。
曲清商苍白的脸上浮起冷然的笑意,判官笔在他手里打了个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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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郡的混乱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傍晚,逆贼云随风劫走了即将问斩的人犯曲清商,郡守派出兵马全城搜捕,却还是被那两人杀了出去。待到神策军接到急报赶回时,茫茫山林已经彻底寻不到两个逆贼的影子。
倾盆大雨从下午开始下,直到晚上也不见停歇。渭河畔,云随风疲惫地将剑插在碎石之间,俯身舀起一捧河水,手上干涸的血迹却凝固不去。身旁一声轻响,原是曲清商无力地瘫倒在地,被雨水淋透的衣料上隐隐透出血色。云随风饮了几口河水,将水囊灌满,拉起曲清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中跑去。
寻到一处凹陷的山岩,云随风便扯着曲清商一道躲了进去。曲清商靠着岩壁滑坐在地,筋疲力尽的喘息声也微弱不堪,云随风解开他湿透的衣服,看到对方的身上新添了好几处伤痕,肩胛的箭伤尚未痊愈,经过几日的牢狱折磨与方才数个时辰的奋战,变得又黑又紫,扯裂的伤口有新血涌出。
“呵……”曲清商微微抬起眼帘,对他笑了笑,“小郎君这么关心我?”
云随风哼了一声,收回手,走到另一个角落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曲清商褪去衣物,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血腥味与药味混杂着搔动着鼻腔,云随风皱起眉,疲惫与烦躁一同涌向脑海。
这半日就像一场荒唐的梦,他干出了一连串此生从未想象过的事情。他在众目睽睽中劫了法场,救下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在官兵的包围里杀出一条血路,他跨过了是非之界,站在自己信念的反面。经此半日,他云随风,怕也成了一个新的魔头。
他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也不知现在的感觉是否可以称之为后悔。
雨线如帘,蒙蔽视野;雨声如鼓,震彻心扉。
夜幕降临,雨势正大,但两人都不敢生火。曲清商打了个寒颤,朝云随风挪了挪,慢慢靠上他的肩臂。云随风仍在打坐,不为所动,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云随风忽然开口:“你为何确定我会来?”
曲清商反问:“你这不是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缥缈,将头枕上云随风的肩。
“你们这些正道大侠呀……”曲清商咕哝着,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笑。他渐渐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赖了过来,不再言语,只余绵长的呼吸声。
云随风睁开眼,扭头看了看,那杀人盈百的魔头正虚弱地倚在自己的肩上,面色平和地沉睡着。
——身为恶人的曲清商总是坦坦荡荡,似乎所有背信的可能,都被他一人纠结完了。
云随风将视线移向远处雨幕遮罩的天,浓云与夜空同色,重山不见,月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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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天地一逆旅(上)
一九.天地一逆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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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先前在牢中颇受了些折磨,兼之绷紧的精神终于松懈,在逃出生天的第一晚,曲清商便病倒了。
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们二人藏身的石壁下也是潮湿不堪。时常有飞溅的水花洒在身上,衣裳早已湿透,仿佛连皮肉都浸饱了水,冰冷黏湿,逐渐消弭掉知觉。
明明困倦至极,云随风却是一宿无眠,昏沉的头脑充斥着混乱的思绪,似梦非梦,似忆非忆,毫无关联的情景画面纠缠不休。而倚靠在他身上的曲清商,也从头至尾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唯独呼吸越来越急促,带着源源不断的病态热意。
“还活着吗?”
云随风感到那贴在颈边的额头烫得厉害,不由转头想查看一下对方的情况。然而他身体一动,曲清商便发出了一声含混的□□,身子滑倒下来,瑟缩着蜷成一团。天光微明,云随风能看清对方□□在外的单薄脊背,与其上横贯肩头的狰狞伤痕。已经干涸的暗色血污又被斜打进来的雨水冲散,看起来格外凄惨。
他犹豫了半晌,终是俯下身,将人揽了起来。
地上的积水蔓延开薄薄的血色,曲清商的额头滚烫,身子却是冰凉,与他身上湿透的长衫别无二致。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旁人的温度,曲清商微微颤了颤,便往云随风的怀中缩去,左手拽住他的衣襟,是依赖又全不设防的姿态。
云随风的思绪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想思考自己都做了什么。曲清商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磨蹭着翻了个身,在他的怀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恰在此时,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原来是云随风揣在衣襟里的那块玉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
那块玉牌的形状与纹样,云随风闭着眼睛都能绘出。从小到大,师门始终对他的出身讳莫如深,夜深人静之时,他自己亦不知揣摩过多少次。而在这淅沥的雨声中,云随风混乱的思绪忽然聚集在了一点——他现今的境遇、无数人的死、神策的行动、曲清商的目的,一切的缘起,皆是他的身世!
玉牌上的“定”字与隐隐盘旋的龙纹、曾经忠于武氏的神策军、与李唐关系密切的纯阳宫、足以震慑正道的筹码。
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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