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曼丽手里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你真的去问了?”
“是啊,刚好大哥那时候也在场,我还顺便问了大哥的意见。”明台仍是不明就里,“我很用心的,也没有随便就应承下来。那个远房表妹我都事先打听清楚了,相貌性格都不差,也是真心仰慕阿诚哥。我也就是问阿诚哥要不要去见上一面,如果不合心意我就替他推掉。”
于曼丽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然后呢?阿诚哥怎么说?”
“阿诚哥没答应,还叫我以后也不要干这种事。”明台沮丧道,“虽然依着他的条件再过十年也不愁娶不到妻子,但是早点成家不好吗?”他把手臂收回来垫在下巴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于曼丽,“曼丽你说,像我这么贴心的小弟天底下哪里找?为什么大哥他们总是一点手足情都不念?”
于曼丽挑完丝绳,把盒子盖上放到一边,慢悠悠道:“我觉得,大哥没把你打断腿,已经很念着你是他弟弟了。”
明台茫然道:“为什么?”
于曼丽委婉地引导他:“你说大哥是在公报私仇,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替阿诚哥说亲,就是跟大哥结了私仇?”
“那是因为……”明台不假思索地张口,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发现自己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坚持着自己先前的观点,“大哥肯定没安好心,自己不成家还不许阿诚哥成家。”
于曼丽不知道要怎么同纯洁的小少爷说明契兄弟的存在,漠北那边很少有人好男风,明台长在那种环境里根本不会往其他方向想。解释起来又太麻烦,她索性就闭口不谈,只叮嘱他:“那你以后别在大哥面前说这样的话了,你看大姐都不急呢,你别操这份心。”
“好心没好报,我才不管他们了。”明台嘟嘟囔囔,眼睛一转对着于曼丽笑得灿烂,“曼丽,我身上疼,你帮我揉揉呗。”
于曼丽放下手里的活计,掀开他的衣衫看了一眼,关切道:“哪儿疼?”
明台连声叫唤道:“就你按的那,对对对,再上边一点……哎呦,就是那里,大哥下手真重。”
于曼丽拿了药膏涂在手上,一点一点替他揉开淤血,时不时问:“好一些了吗?现在还疼不疼?”
明台笑嘻嘻道:“还是有点……要不你亲一亲?那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了。”
于曼丽脸红了一红,嘴里说话却不留情:“想得美。”抽身就去旁边的盆里洗了手,明台翻了个身坐起来,于曼丽眼角瞥到,急道:“哎!你慢点!小心别碰到伤!”
明台故作潇洒,想倚在床头伸手去挑她下巴,没想到手一伸展扯到伤处,拉得他肋骨疼,定南侯龇牙咧嘴,一瞬间什么心思都跑得没影了。
于曼丽扑哧一声笑起来,嗔他一眼:“活该。”
明台捂着胸口哎呦哎呦的缓了一会,这才尽量放轻动作准备下床,手底下却按到了什么东西,他拿起来一看,正是方才于曼丽拿在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
“曼丽,这是做给我的吗?”明台笑道,翻来覆去地看,“我家曼丽手真巧!就是这个颜色是不是深了一点……”
于曼丽探手过来抢走:“别看啦,这可不是给你的,我一会弄完了还得给阿诚哥送去呢。”
“啊?”明台不满道,“你为什么给阿诚哥做不给我做?”
“阿诚哥帮过我大忙,我当然要谢谢他。”于曼丽手指翻动,继续编织起繁复的结,开口打发他走,“你下午不是有事吗?还不出门?”
明台摆摆手:“没事,还早着呢。”凑近了十分好奇地问她,“阿诚哥帮了你什么忙啊?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于曼丽手底微微一滞。
她想起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身量初成,花楼的老打算让她接客。她是从小就被生父卖进花楼的女孩子,这么多年下来一直很柔顺,老鸨也没对她有多大的戒心。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她用簪子捅死了那个试图破她身子的客人,然后带着早就收拾好的金银细软翻窗跑了。
她跳窗的时候伤了脚,根本跑不远,花楼报了案,官差的脚步声在街道上来来回回,她缩在暗巷的墙角,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而明诚就那么悠悠然地坐在房顶上,垂下眼睛笑着问她:“要帮忙吗?”
明二公子告诉她,为了考验家中小主人的心性——于曼丽也是后来才知道指的是长宁帝——他打算从扬州挑选一些瘦马带回去,而她原本是被相中的人选。明诚说,没有路引,她是出不了扬州城的,而官差很快就会搜查到这里,如果她不选择跟他走,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曼丽想了一会,然后拒绝了他:“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如果跟你去了,和我之前过的日子又有什么区别?谢谢你,但我宁愿上刑场。”
明诚微微一笑:“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掠下来,在她肘下轻轻一托,便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推使着她前进,“总有一些人,有更为适合、更为广大的天地在等着他们。”
然后她就被送去了西域,当了王天风的学生,数年的光阴,也都渐渐消磨在漫漫的黄沙里。她过得很辛苦,但也很快活,有的时候想起年少时在花楼里学琴学画的过往,只觉得恍如隔世。
这样的新生,是明诚带给她的,所以当明诚来信,请她帮忙看护可能会路过西域的幼弟的时候,她几乎是欣然前往,以一种报恩的心态。
——没想到最后她会和明台走到一起。
于曼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其实一开始她对这件事是很不能接受的,她自己不会有什么自轻自贱的想法,但她也看得很清楚,无论是作为靖北侯府的三公子还是如今的定南侯,明台的身份都非常高,高到以她的出身只能仰视的地步。更何况,她的那些不堪过往,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明诚,更瞒不过明楼。
但她没有想到,明台的两个兄长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这段婚姻的支持。明楼分别修书给长宁帝和平西侯,让她成为了平西侯的义女,享受县主的待遇,名正言顺地被赐婚于新任定南侯;明诚暗中去了扬州,半月后从容归来,只告诉她江南一带从此没有锦瑟存在过的任何痕迹,所有讯息和案底,已经被他抹得一干二净。
于曼丽轻轻笑起来,唇角带出几许暖意。
明台见她只是笑,半天不答话,不禁更加好奇的追问起来,于曼丽被他烦得不行,随口搪塞道:“就是我刚嫁进侯府那会,要不是阿诚哥手把手教我怎么处理侯府内务和人情往来,我眼前不得一抹黑?阿诚哥前后教了我三个月,我很该谢谢他。”
明台赞同道:“那倒是,换成大哥别说三个月,教我三天他都嫌烦了。”他懒懒地把头搭在于曼丽肩膀上看她织,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是奇怪,阿诚哥怎么什么都会?这种事情不是一般都由侯夫人来干的吗?大哥也真是的,平常经常让阿诚哥跑腿也就罢了,这种合该他媳妇管的东西也推给阿诚哥,有的时候我真替阿诚哥不平。”
于曼丽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接话。
拉紧最后一个结,总算大功告成,于曼丽找了个盒子把络子装起来,打算明天见到明诚的时候再交给他。明台扫了一眼:“这盒子里怎么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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