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瞪了瞪他,弯下腰将那翻倒的水桶扶正。他不说话,可瞪着夏候浅的眼神里分明装着不满。夏候浅都可以隐约听到秦筝正没好气地跟自己说:“要说什么废话?”
夏候浅已褪掉了昨日的慌张,显得自然许多。他背靠着马桩,瞧着秦筝继续刷着那些马匹的毛发,道:“听说今晚族里新上任的可汗要接见自远方而来的客人。我跟木仁说了说,叫他也带我去瞧那热闹,他自是答应了。我还要他让你跟着伺候我,找的借口便是你我都是中原人士。”
夏候浅话说的平淡,可秦筝一回头,见夏候浅脸上分明一副得意的嬉笑。再想到自己晚些时候要跟在夏候浅身边“伺候”,秦筝真想冲上去揍这人几拳。
虽只能看到秦筝的背部,夏候浅依旧是能猜出那人的怒不可支。夏候浅笑容越发明亮,心情好得如同这碧蓝的天空。
可终究,秦筝没回过一次头去回应夏候浅的话。夏候浅只能有些可惜地准备离开,临走时,他又加了句:“你就没有其他事情要问我么?”
然后,他见到秦筝的背景悠悠晃动了下,他料定秦筝是在犹豫,略微止步等了会儿。果然。。。
“等等。。。”秦筝回过头,小声低叫道。他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的确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后,走近夏候浅,幽声问:“我知道前些日子淮南国发了瘟疫。你一路过来,可有去青州府瞧瞧?栾宁仇他。。。”
秦筝的话问出口,才觉得自己是真傻。那青州府在西南,燕赵国在北上,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夏候浅怎么会。。。
“去过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却是从夏候浅的嘴里说出:“一拿到药方,我便去了趟青州。你放心,栾宁仇很好。。。”明明早就猜到了问题,可说出答案后的夏候浅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心里酸涩起来。
秦筝却是在一瞬间失却了语言,他双眼慢慢湿热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猛地抽了抽鼻子。夏候浅自然将他的变化看得清楚,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笑不语地等着秦筝将那一刹那的失控再掩藏起来,仿佛他们的对话从未发生一般。
【4】
马鸣嘶嘶,成群结队的马匹聚集在毡包四周。骑坐在它们身上的主人们纷纷下了马,将马绳拴在整齐排列成一行的马桩上。顿时,那些不满受到钳制的马儿或是前蹄上扬,或是后脚蹬踢,一阵骚乱。
“阿古达木,你知道那些远到而来的客人是来自何方?”
“哦,听说是来自西边?”
“不,我听说是来自最东边。”
“有人传言,此次会面是为了一场盛大的战争。。。”
下了马的几拨人群很快就汇合成了一大批人流,他们交谈着,同时向着最巨大的毡房鱼贯而入。其中,就有秦筝与夏候浅,自然也有那个将他们带进来的木仁将军。
燕赵国最大的毡房自然是宇文族首领,燕赵国可汗——乌力罕——的毡帐。这座毡房可容纳几千人,只有在举行重大的典礼时,才会使用。
从各地被传召而来的部落首领们,都满怀好奇地纷纷议论着。这些议论声自然被秦筝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脑子里。在各位部族重要人物入座前,跟随而来的下人们须退守在帐外,听候吩咐。无奈,秦筝只得跟着其他人一同出了帐子。退下时,他与夏候浅交换了眼色,望他能好好瞧清楚与燕赵国可汗会面的是何方神圣?
秦筝在帐外与其他几个下人被指定到隔壁的厨帐内负责端食盘。待他拿到自己负责的食盘,然后再进入帐内时,毡帐内早就歌舞声声,喜庆异常了。
秦筝随着一个下人中的小首领一道,将食盘端到了主座上。因此,他一抬头便能看到坐在乌力罕身边的“贵客”。
来者三人,其中两人他再熟悉不过。一个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逃犯朱云朱大将军。还有一个,他在青州府时见过,便是那个西疆的蛊师,所谓的淮南国真正的君主:万俟禾烈。只不过,与在青州相遇时不同,这位“小皇子”双眼蒙着白色绵缎,似是瞎了?
剩下的一位身着华贵服袍,头上覆着西疆特有的包头,秦筝猜想便是那西疆王——墨哈。京内虽早有传闻,前朝的几位旧臣联合朱云要扶持万俟禾烈登基。但秦筝万万没想到,他们找来了淮南国两个附属国的统治者做为支持。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进行会晤,仿佛已经向南宫淮宣战。
舞宴进行中,座上的各位大人物们举觞通饮,酣畅淋漓。牛羊肉被烤熟了后洒上了一种名为孜然的调料,被端上了餐桌。草原上的人们不习惯拿着勺筷细嚼慢咽,居然将那肉块生生撕扯下来,然后放进餐盘里,再手拿一把小刃将肉切成更小的片状吃起来。
秦筝看着这些人如此大快朵颐,那肉渣就沾在脸上,油敷了满嘴,牙齿和肉沫都搅在嘴里。他有些不舒服地皱起脸。转眼一看,夏候浅居然也吃得丝毫不顾形象,心里刚才的不快又顿时被一阵豁达冲淡了。
不用端着什么样子,自然快活地,也是一种幸福洒脱。
正用着吃食,帐内进了一个黄衣纱衫,婀娜身段的女子。此女脸带面纱,发髻高梳。发髻上嵌着挂有金纱的金饰。异族气息浓郁。
她两手分别托着两个瓷壶,伴着帐边乐舞班的鼓乐吹弹,下腰压腿,曲膝旋转。一段舞蹈缓缓展开。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只秦筝觉得此女有些面善。他听到有人叫她“可敦”,这在燕赵国可是相当于中原皇后的称谓。
那女子尽现舞姿的时候,也朝秦筝瞧了瞧。两人眼神交汇,彼此虽是陌生,却无端起了熟悉。若有谁能够预知到未来,若谁能参破那结局。也许便可知道,此时毫无关联的两段人生,能在今后上演出怎样的交错。
宴会接近尾声时,乌力罕遣了众人退下。秦筝跟在夏候浅身后,也离开了此地。但出了帐子,他们却并没有骑马离开。木仁受到乌力罕可汗的邀约,明日赛马。 因此秦筝与夏候浅才得以名正言顺地留下。
此座能容纳千人的皇帐如今“人去楼空”,突然间显得空旷无边起来。
坐在乌力罕侧座上的万俟禾烈,耳听到四周都没了声响,隐隐有些紧张起来。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身子,放在膝头上的手也不自然地僵硬着。
正当万俟禾烈有些无措的时候,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手背。温暖来得熟悉而突然,无形间便化解了万俟禾烈的紧张。他转过头朝着坐在他身旁扔朱云微微一笑。虽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从覆在自己手背上那张手掌传来的一阵轻捏中,感受到朱云的回应。
“墨哈王上。。。”
先开口打破一片寂静的,是乌力罕:“如今你可想好了,当真把这万俟小子让给我?”
墨哈小小的个子从席坐上站起来,他微一拱手,道:“只要可汗遵守我国与贵国的协议,夺取燕赵国后将与西疆接壤的青州府让与本国,本王也自当守信。”
乌力罕听后,满意地笑了。乌力罕生得俊俏,峰眉细眼,小鼻薄唇。因他有着一个中原血统的母亲,所以长相并不似燕赵人的冷硬粗犷,反而更像中原人的柔和。
但毕竟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乌力罕的面容虽是姣姣温和,可他眸子沉黑,凝着一股深遂的目光似有似无。若不仔细定神去瞧,也许真会被他表面上淡浅的微笑给唬住。帐里灯光忽闪时,这人的眼神凝聚处,更似有道亮光般,野性毕露。墨哈盯着盯着,心里不禁都有些冷颤。
“10年前,他南宫淮率着万千军马打破了我草原无忧无束的生活。如今,本汗也要让他瞧瞧,什么叫做俯首称臣,什么叫做居人之下!”乌力罕从座上站起来,走到墨哈面前,一把抱住墨哈,在他背上狠狠拍了几下:“此刻西疆与燕赵国结为盟友,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墨哈被乌力罕大力地拍打弄得一时喘气不上,他咳了几下,拱手谦让道:“可汗威武,我等西疆小国还指望可汗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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