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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博玉气喘吁吁地追着洛风来到宫门前,对吕洞宾行了个道揖。吕洞宾微微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入纯阳宫内。上官博玉缩了缩脖子,他看出来师尊心绪不似往常,这番先走定是回纯阳宫打坐静心去了。他转头看着对面站在纯阳宫门口的大师兄、二师兄和小师侄,半悬的心渐渐地回到了原位。还好都回来了,上官博玉欣慰地喃喃自语。

“二位师兄别站在这了,都先回屋歇息吧。”上官博玉笑呵呵地迎了过来,向谢云流与李忘生作揖行礼,而后蹲在洛风身边,替洛风抹掉了满脸的眼泪,“洛风你也等了几天了,也先回去歇着,等晚课过后再来见你师父好不好?”

洛风抬头看了一眼谢云流,见谢云流对自己点了点头,洛风也闷闷地对上官博玉点头应允。上官博玉又向谢云流与李忘生道了声别,先牵着洛风往山里走,洛风三步一回头,直到走进太虚殿,看不见谢云流人影了才回过头。

李忘生跟在谢云流身后,一脚踩着石阶,两人一前一后,向太极广场走去。大半年未回纯阳宫,纯阳宫的景色仍是谢云流离开时的模样。谢云流手掌贴在腰间悬着的长剑上,又往石阶上迈了一步,身边景色未变,但走在这条石阶上的人心境早已变了。李忘生望着谢云流笔直的背影,总感觉谢云流周身弥漫着一股沉厚的戾气,纵然是纯阳宫里纯粹绵邈的道音也化不掉他这一身杀伐之气。

“师尊明日便要闭关参悟,师兄若有什么事想询问师父,今晚可以前去三清殿。”李忘生斟酌着对谢云流说道,他猜测谢云流心中一定还有疑问。

然而谢云流只是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太极广场前矗立的那道门,轻轻摇了摇头:“师父为我连日奔波,若再叨扰师父,那便是我的不是了。”按在腰间佩剑的手松了开来,谢云流又道,“师弟,人人皆说我至情至性,可我偏偏因为这性情被人利用,是不是可笑至极?”

李忘生走上了一步石阶,与谢云流比肩而立,他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那般老实,李忘生仙风道骨,诸事不绕于心,道法也是参悟得最通透的,远甚于大师兄谢云流。“师兄,万事万物皆有其法,师兄追求本真,有何可笑?”李忘生宽慰道。

“是么?”谢云流轻笑,似是自嘲,他继续顺着石阶往前走,不再言语。

李忘生当即跟上。华山上终年积雪,如今已是初秋,寒意一丝一缕地往骨子里钻。希望山下的寒风不要吹到纯阳宫里来,李忘生想。

李重茂瑟缩地跪在地上,他不敢抬头,从小他就不敢与自己的姑母对视,那位高高在上的姑母漆黑的双眸似乎一眼就能看透所有人的内心。

“姑母是带了圣人手谕来的?”临淄王李隆基捧起矮几前的白瓷茶盏,抿了一口新贡的蒙顶石花,茶香入口浓郁,李隆基不禁又喝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盏,抬头看着逆光站着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睨了一眼李隆基,凤眸中渐渐浮起一抹怒意,她双手端平放于胸前,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临淄王呢?”

李隆基右手小指压在茶盏边缘,垂下眼,微微笑道:“姑母走这么远的路,外面秋意也重了,先喝口热茶暖暖可好?”

太平公主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温王,又抬起眼,施施然走到李隆基对面的毡席上坐下。李隆基示意身旁长随给太平公主斟一杯茶,太平公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悠然地放下,似乎她今日来就是为了与自己的皇侄品一杯茶,赏一赏秋光。

“圣人刚刚登基,想要恩赦天下。何况这些年,皇族凋敝,圣人不愿再见手足相残,亲族相害。”李隆基亲自给太平公主空了的茶盏里斟满茶,把茶盏递给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涂满丹蔻的手指接过李隆基递来的茶水,她又弯了弯嘴角:“有些人可以网开一面,有些人……”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跪着的李重茂,缓缓地放下茶盏,嘴角弯起一个锋利的弧度,眼中冷意满布,“必须死。”太平公主把最后一个字重重地说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李重茂身子抖得更厉害,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李隆基悠悠地捧起茶盏,点点头,面上却有为难之色:“可是圣人有手谕,要保他一命。”李隆基只说了一半,他等太平公主说下一半。

太平公主抬了抬眼皮,眼眸中的杀意倏然不见,她意兴阑珊地捻着纤细修长的手指,笑了笑:“皇侄聪颖绝伦,难道还要姑母我出主意么?”

李隆基抿唇而笑:“比之姑母,侄儿还是差远了。”

“既然我俩心思一致,这事我自然不会说。”太平公主站起身,她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然失神的人,秀眉紧敛,脸上一片不屑之色,“韦氏也是被逼急了吧,居然选了这么个废物做皇帝!”说完,太平公主拂袖而去。

李隆基搁下尚未喝完的茶盏,摇头道:“温王殿下,姑母看错你了。”

李重茂闻言一怔,而后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重茂不敢。”

☆、惊涛(1)

洛风恭敬地将茶盏放在谢云流面前,盘腿而坐,从怀里拿出一本《南华经》翻开昨日看的那一页继续看了下去。

自谢云流从长安归来,已过了近一个月。江湖上风平浪静,长安城内也无多少波澜。好像这个中原都静了下来,只有西南发生了些许不安,上官博玉说那是红衣教惹得篓子,唐门门主和五毒教艾黎长老已派弟子前去探查。

谢云流凝神闭目,耳畔只有洛风的翻书声,再无其他声响。然而,谢云流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并未平静下来,相反,有一缕不安时时刻刻地徘徊在他的心中。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冥想的人睁开了眼,与他面对面而坐的小徒弟正埋首在经书之中。洛风眉头舒朗,目光炯炯,已然完全沉静在道学之中。谢云流微微敛眉,他收的这个徒弟外表看来沉稳安静,然则内心坚定执拗。谢云流欣慰地摸了摸洛风的小脑袋,梳着一个道髻的小道童抬起头来,眼神明亮。洛风咧嘴对谢云流笑了起来,手中书未丢下,空出的手给谢云流倒了一壶热茶,恭敬地递了上来。

“师父,请用茶。”洛风道。

谢云流笑微微地点头接过,轻啜了一口茶后,谢云流轻轻搁下茶盏。此时正值秋日,若在长安城,乐游原上枫红尽染,游人或两两结伴,或三五成群,踏秋赏枫,最是惬意。而纯阳宫内终年积雪,唯有徒步走上两三时辰,才能在山脚下欣赏到一隅秋光。若是往日,谢云流恐怕要到腊月才归,今年不似往常,谢云流望着窗外雪景,轻轻叹了口气。

洛风见谢云流叹气,以为自己茶泡得不好,忙拿过谢云流的茶杯,要替谢云流重新泡一杯。谢云流按住洛风的手,摇了摇头。

“师父?”洛风不解,望着谢云流唤了一声。

“茶很好,我只是想起故人而已。”谢云流觉得不必在洛风面前掩饰,看洛风担忧的眼神,他也知道自己收的这个小徒弟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被自己的徒弟担心,谢云流觉得自己之前也许真的太过随性。

“师父是想温王殿下了么?”洛风知道谢云流的至交好友是李重茂,所以他才会如此问。

谢云流一怔,随后摇了摇头,唇边有一抹苦笑:“比起至交好友,一位曾经出卖过挚友的人才更较为师挂念。”谢云流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洛风被谢云流的眼神惊了一下,他咬了咬下唇,而后仰起头对谢云流道:“出卖朋友的人,就要忘记。”

谢云流感觉刚升起的怒意忽然淡了下去,他看着洛风关切的眼神,自嘲地笑了一声。洛风说得没错,陆危楼利用他,他为何还要执着?如若再见,他谢云流与陆危楼一定是刀剑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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