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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上刑一般。两军阵前何曾见过华丽辞藻退却刀兵的。连圣人都感叹:君子不可欺方,况乎你我?”谢琛在外面笑出声,早知道他会是这篇“秀才遇见兵”的说辞,也不欲再同他逗笑。只催着他不要赖在水里不出来。

今日出得考场,沈骧和谢琛、慕超,一起随同沈赫径直去了位于城郊的虎贲卫公衙所在。离放榜尚有一段时日,沈赫有意让沈骧谢琛就着校场的方便,好好学一学马术。以便发榜之后京城卫戍开禁时,索性安排这弟兄三人自行出门,或取道奉节,或南下虞州,由着他们的喜好去外面游访一番。

“爹爹,若是我同两位兄长都离开,您一人留下,可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孤独了吗?”帮着父亲解着铠甲丝绦时低声问道。沈赫的动作随之僵了半晌。

终于一顶帅字盔放在骧手中,再后来是父亲的手落在肩颈处,有力的揉了揉。“爹爹不孤独,只是寂寞而已。其实我当年也是散淡贪玩,若不是···责任二字,早已飘游天下去了。骧儿,你可知,有时一己之身看虽单薄,其身后却连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哪怕是不言、不动、不听、不看,只要这个位置在,便有着定全局稳整盘之效。你看天空中的‘六郎星’。虎踞龙盘,岳峙渊渟,也注定其寂寞。”

沈赫缓缓的换衣净手,音色亦是缓缓而言:“你们兄弟三人结伴外出,彼此提点照应。回来时亦可将途中游历心得说与为父听。针对此科未入榜的人,我猜鹤卫那里也会有择能吸纳动作。如此,莫如让你们就此远游离开这个是非窝。安慰的差事朝夕之间生死难卜,有道是:一朝不转明,一朝无功无名。说是皇权特许见官大一级,亦不知多少冤魂永世难登轮回之道。”

每隔数日,从侯府至城郊校军场,连着游逛近月余。眼看将至发榜时候,沈赫也关照兄弟三人适当留意一下。这一日,沈骧和谢琛在父亲那里用罢午膳出来,信马碎步往城内回来。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度几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留”【——王维《滕王阁序》】

忽闻有人吟诵,谢琛不禁勒住坐骑,翘首循望声音出处。见是道旁草亭中一白衣男子,倚在木栏边。酒葫芦支在臂肘和腿中间,扬着下颌冲着午后暖阳,品酒吟诵好不惬意。看其年龄约在弱冠,清俊出尘的面貌飘逸淡然,令人望而油生钦慕之感。

“兄台请了。偶闻兄台所吟《滕王阁序》,恰好在下也好此文。故驻马聆听,冒昧相扰望其海涵。”谢琛甩蹬下马挂了马鞭,向亭中人施礼致意。沈骧见之,也随同下马,将马匹系在一旁。

待回到亭中,先行叙话见礼的已经彼此通过姓名。谢琛随后将沈骧唤至身旁为双方引荐:“这位是林公子。这位是在下表弟沈骧。”

双方依言抱拳见礼“在下姓林,单名--筝,字觉风。尚京城有传,凤公子有舞中之妖的美谈,闻乐而动展臂成舞。林某正抱憾无缘相识。未料今日竟有幸偶遇于此,说不得真应了那句吉祥话--日正中天凤来仪。”

“不才沈骧,字仪光。林兄谬赞,实不敢当。”骧依对方之举,抱拳当胸躬身望足,以示恭敬。

面前的两兄弟,令林筝有骤然间失掉意识之感。他到尚京时日未几,就已多闻关于“朔宁府双俊”的歌谣。并为曾料想,竟真是如许年少出凡,岂有个不生惺惺相惜之情的。当下诚邀回至草亭中畅谈。

“朔宁府,美人窟,艳羡当世不二出。谢郎奇华冠二周,沈郎绝美耀世舞。侯门钟鼎清平调,菡萏丛头栖凤雏。”谢琛听罢林筝复述的歌谣,莞尔一笑不做评说。沈骧微微一哂“他人口中之词,姑妄听之,概难禁之。何必因旁说娱乐之词徒惹心思。林公子如今已是亲见,骧凡胎俗躯一具,不过尔尔。”林筝亦如谢琛的表情,弯了一层微笑,点头为然。

交谈少时,看天色不早。见谢、林二人尚有未尽兴的样子,亦不扭捏,从马背兜袋中取了侯府名帖递送给林筝,相约改日到门中一聚。随后彼此道别赶路。

极目望见外城门,想到城内不能驰马,二人再次勒住马匹慢下速度。借机亦可闲聊一回。谢琛问到对于近日结识林筝的印象,骧回着头笑答:“端是不俗。难得那一派出岫的气度,出脱于尘中熙熙攘攘的粗坯之态,松型鹤姿清妍挺拔。”

“为兄亦有此感怀。”谢琛向前提了下坐骑“此人今科若是榜上无名,当是取材者之莫大失误。”——“此亦鸿郎,彼亦鸿郎”骧挤挤眼睛促狭的笑道“我们还预备去远游,琛哥你果真希望榜上提名?”

两人正说笑,四下突有疾风袭来,骧登时反应过来,将身一提跃至谢琛的马上,将谢琛护在身后。手上将腕子一转双股剑已倒擎在手中。凛然审视着周遭哂笑道:“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居然也出了路劫之举。抱歉,身携川资不多,留予诸位做个茶钱倒也勉强了。”

片刻之后,包围上来的人众及其装扮兵刃,已经使得兄弟二人不约而同浑身紧绷。什么人可以公然调用禁卫军的人马,他们心知肚明--鹤翔卫。

绿衣队正出前一步,拖着尖细声音招呼:“凤郎、鸿郎有礼了。咱家奉命出队相请,还望互相给个方便,免得两下里都做难。”——“我弟兄二人并无越律犯科,又与公门众人无甚交往。足下口说言请,却布下这样阵仗,忒大材小用吧。”骧悄悄环视着周围,心知今日恐难轻易脱身。

绿衣队正手上一招,包围圈随之缩紧至丈余之距。“咱家久仰长公子年龄虽少,却是一身好功夫。属下等只知令行禁止,长公子请上眼看看头顶上吧。我等亦不愿迫得撕破情面真招呼起来。日后传出去也是摆不上台面。何不听咱家一劝,容我等摆个列队相迎的阵势,大家面上都光彩。两位公子以为如何?”

骧依言举头而望,在他们顶上早已张开了一张绳网,大小做够把他和谢琛包上几层的。

谢琛把脸凑近骧耳边低声道:“骧儿,敌众我寡,冒然动作必会受制于人。我观此人言行形状,七八成是禁宫中出来的人,此类人惯多疑。”——“明白。”

骧会意应了谢琛,又向对面嫣然一笑。亦不知周遭有多少股气息错乱。抱拳一礼“大人言中的相请之意,不是逗着玩笑的吧?”——“咱家还要留着吃饭家伙熬到转明回乡,哪有胆子擅改指令。”对面少年即便是耍赖俏皮,也是养眼的紧,队正的语气不禁缓和了许多。

“如此么,由骧随大人走一遭,且让我家兄长先行回去待我向父母禀明一声。这样即便来日此事被纠缠起来,也与您这厢留有几分情面。再则,松延宫太后终究也是我的姑母。太后虽对于沈氏子弟管束严格,也还是有爱护之心。若我有什么闪失,在场的众人包括大人您···说不得都要成为泄愤之用。您久在宫禁,于此类事的见识定是比我多。”

沈骧一番话中轻重缓急娓娓道来,虚中有实实中藏虚,只把个内侍出身的队正唬得五里雾中,不自觉间信了六七成。

见队正眼光闪烁,沈骧乘胜追击。“刚好,前段时日,邓大阁领还约过骧前往鹤卫衙门,辨认失落旧物。正好借今次机会走一遭。岂有个干戈执仗迎客来的道理?”

邓绶听完回来复命的内侍队正回报,冷冷一笑:“沈仪光就是含着‘巧言石’降世的异术之物。你能说得过他倒真是一番本事。罢了,且往后堂将那把琵琶取来。本阁亲自去会会这小鬼。”行出几步又回头看向队正“今日之事算不得光彩···”——队正闻言躬身施礼:“属下必定守口如瓶。”

沈骧静静看着正位壁上一副挑山,默读着上面题诗。画上所绘的是地藏披萨步道图,留白处题诗字体柔韧暗藏风骨飒然俊逸。

“妙叹蝴蝶梦,颂德海市楼。九印灵台镜,方寸一瓣香。”落款为“中泽”,印章竟是单字篆书“炫”,含而不露的表明了鹤翔卫的金字招牌。

听到门扇启动之声,骧回头恰与邓绶照面。邓绶深吸口气轻摇下头稳步向前。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见过阁领大人。”

“长公子有礼。凤郎莅临鹤卫,直令此间门楣添光。仅年余之间不见,长公子愈发俊美无双。”邓绶使劲在袖中交握着双手,面上一派松泛。对面的凤目中精光四射如有两柄尖刺直逼过来。

“大人谬赞骧实不敢当。先前得蒙大人相约,今日特来登门拜见,取回家母遗物。叨扰大人公务还望宽宥。”骧一直端着施礼动作,步步为营有礼有节。

“长公子见外。故人之物自然该妥为保管。且随本阁亲往那边取吧,离此间不远,步行一刻即到。”邓绶说着故作亲近的伸手,半欲携手半做请。

进了你的地盘可不是由你说了算?骧暗暗切齿。将身一侧伸了另一只手,让邓绶先行。明显是不欲被触碰到。

穿廊过厦来到一处避静所在,是个建在山石之上的门窗紧闭的小筑。周遭气氛分外诡异。

迅速环视四周,骧半似解嘲笑道:“敢问邓大人,家母遗物于骧自是重要,然于公门而言亦不过一件物证。不必置于如此堪比军机的地方。骧虽年少,也是自幼耳濡目染。何处可去或不可去,还是能看出深浅。”

话音甫落,邓绶满面笑容的伸手揽在骧肩头:“贤侄多虑了。此处并非重地。只是有人要单独见见你。”

再次面对这个肤色苍白如同无血的妇人,只觉得胸膛几乎将被怒火撞开,即使是室内阴凉的氛围也很难平缓那股躁动。凭着特有的警觉,暗查到旖旎的依兰香中,隐隐游走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再欲闭气已是不及,只得按下悸动收拢气息护住心脉。

沈卉今日算得便服出行,翠饰紫裳,雍容之间透着五分阴鸷五分骄横。虽早已看到骧被领到大座前,故意不作理会,好整以暇的用惨白的手指,拨弄着放在腿上的两样这支玩意儿——纸鸟和纸盒。室内静寂如死,落针可闻。肌肤与纸摩擦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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