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肖晚白苍白着唇,慢慢道:“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害怕。火,火很大。”
深夜,烟雾浓得根本看不清眼前,老管家只来得及从浓烟里抓起晚白,就听见房梁快要断裂的声音。等到终于不再感觉到身后逼人的热浪,他们已经一口气逃到了小山坡上,其他的伙计,还有秦阶也一起跟了上来。秦阶抱住吓得哭不出来的晚白,慢慢地转过身回头看。
不远处,火光照亮了暗夜,除了时不时传来的木料爆裂的吡剥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了。不出一年,染坊在城南重新盖起来,挂上了秦记的旗幡。秦阶原本就已经出师,又带着老染坊密不外传的全套配方,年纪轻轻做了店主。“江南第一染”的匾额,早已连灰都寻不着了,于是新定制了一块,抬进了大堂。七岁的肖晚白正式拜了师。进进出出的伙计还如往日一般热闹。
只是少了两个人。肖晚白的爹娘,秦阶的师姐,和她的夫君。
自那时至今,又已经是十数年过去了。自拜师礼之后,秦阶就是十足地道的好师父,背不出染料方子时打手心,贪玩闯祸了罚挨饿。他不爱训斥人,只是冷冷一眼,微微一笑,就能让晚白头皮发紧,乖乖地跪下递上戒尺。
此时的两人一坐一跪,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从前温柔嬉闹的日子。肖晚白那时还小,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秦阶却是记得分明。烛影轻摇,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些朦胧暧昧的笑意。他端起茶盏,轻轻拂去茶末,喝了一口。
用桔梗花汁做染料的主料,之前从没有过先例,是少年时的秦阶初次尝试成功的。他瞒着染坊众人,偷偷染了一匹棉纱。完成的那日,他将晾干的布匹摊开,层层晕染的蓝紫色好像微微摇漾的桔梗花丛。小小的晚白在一旁含着手指看着,道:“好看。做衣裳穿。”
秦阶沉浸在欢喜中,闻言狠狠搂他一下道:“好。”
桌上那一小片残余的布片,边缘犹有火焚的痕迹,是大火过后在肖晚白父母房里找到的。尸骨已经焦黑不可辨认,仅剩这一个衣角。
晚白懂事之后,秦阶告诉他,书房里上了锁的那个柜子里,放着他爹娘的遗物,到他十八岁的时候,会全部交给他。
所以今日,包着这一小角布片,和三两件首饰、一块玉佩的小木盒,就放在了肖晚白的桌上。
“晚白,好好的,你跪下做什么。”
“为了谢师父教养之恩。”
“那,为什么发抖。你冷么,为师把窗关了。”
“不。不冷。”肖晚白慢慢抬头,眼里有些伤痛之色,却只是死死盯着秦阶。
秦阶轻轻笑了一声:“糟糕。为师腿有些软,站不起来。乖晚白,你自己去把窗关了。”
肖晚白起身,却不是关窗,只是缓缓逼近了他,两手按在秦阶身下圈椅的扶手上,俯身在他耳边道:“我跪下,还为了求您不要追究,我给师父您的茶里下药的事。”
秦阶勉强笑道:“你不听话,我若不追究,就乱了规矩了。乖一点,跪下领罚。”
肖晚白却没有依言跪下,自顾自道:“你不知道,我等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前几日,我偷偷开了柜子,已经看过了这盒里的东西。”
“那么,你早已经想明白了?”
“嗯。”
“想明白什么,讲给为师听听。”
“火焚一事,是……师父所为。”
“哦。为什么?”
“那衣料,你是偷偷染的,不曾给其他人看过。”
秦阶从鼻子里低低笑了一声:“你记错了。我把它送给了师姐,师姐过世之时,正穿着它。”
“胡说!”肖晚白狠狠道:“我虽然年幼,却还记得,那日我穿着孝服,料子粗糙,极不舒服。算起来,当时是我祖母的孝期。我娘怎可能会穿那样的颜色?”
秦阶眯眼望着少年:“所以你觉得是我?”
肖晚白低头盯着他。离师父那么近,这几乎是十年来的初次。再近一点,就可以擦到他的鬓发,再近一点,就可以将他拥进怀中。晚白觉得冰凉的火焰在全身燃烧开来,滋滋作响。
“你把那块布片留着,未免太奇怪了。”
秦阶尚有余力,点了点头:“不错。”
晚白闭了闭眼,道:“那更有可能既不是我娘穿的,也不是你穿的。只是当时被烧掉的一块布而已,老管家事后去收拾遗物的时候,随手把它捡了。”
秦阶依旧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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