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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茯苓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手却没松开。半响,他说:“留下来吧,一直留下来。”

李岳握住他的手,揽他入怀。

“你若要我留,我便留在这里陪你,你若要我走,我便带你走遍天涯,你说什么,我都听你。”

☆、深闺·下

那天之后,李岳就等着茯苓的一句话,他觉得茯苓一定愿意离开,离开这几乎没得到过快乐的地方。不过茯苓却再也没有开口提这件事情。他不表态,李岳也不催促,还是照往常那样地去看他,虽然李岳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他从未在一个地方留过这么久,久到好像要这么一直到老。

茯苓去过外面之后,似乎对了事物有了新的认知。他还是画画,不过那些画到底说了什么,李岳觉得自己能够看懂了。画布上有花,有草,有风筝,有孩子,还有自己。那副布被挂在布庄的正中央,李岳每回出门都要经过那里去看看,绕远路,也要去看看。

茯苓几乎没提过要求,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岳就不会给他带来惊喜。很多时候,李岳觉得茯苓就是自己要担负的责任,于是他便比以前来得专心认真,愈发有了一个医者该有的宅心仁厚,也更勤奋,哪怕刮风下雨,只要病人有所求,他就应他人之所求。李岳的闲暇时间少了,但还是会抽空去看茯苓,有时带着一串糖葫芦,有时是些零碎的小玩意。深夜里,他拥着茯苓睡觉,呼吸深深浅浅,光是两个人这么待在一起都是好的。

春天的山花开了遍野,夏天的虫蛾不顾死活,秋天呢,秋天有李岳带来的金桂,香了楼上楼下,甜了嘴边心头。茯苓天天等着李岳,等着那人来,屋里就满是草药的气息,苦涩的,清新的,悲伤的,同时,也代表着鲜活的生命。

等着,就像是儿童盼着糖果,妻子望着夫君,母亲惦着游子。他等着他的归人,满心渴望。

“茯苓,你不愿意离开吗?”

茯苓不记得李岳有没有问过自己这样的话,或许自己问过自己。他逆来顺受,最离经叛道的,莫过于认识了李岳。他有多喜欢他啊,多喜欢。

李岳不再于白天带他出去,日头很晒,他讨厌刺目的光亮。他俩在夜晚出去,整个小镇都在沉睡。巡夜人经过的时候,他俩赶忙躲避,惊起了邻家的黑狗,拼命地吠叫,更引起了婴儿的啼哭,女人哄着孩子,男人低声咒骂,然后,一切又静下来,只有那些虫子,永远不知疲倦地聒噪着。

李岳带着他走过大街小巷,听过溪流湍湍,看过会发光的虫子在身前身后翩翩起舞。李岳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他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开开合合,然后,他的嘴里肺里全是那种草药的味道,全部都是,仿佛就这么把对方嵌进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他抱住这个男人,以为这就是快活的全部。不过很快,李岳就教会了他更多的东西,那些真正快活的事情。

冬天里的夜很冷,他俩卷着被褥,头挨着头。李岳说:“等攒下钱,可以开个小医馆了。”他没说自己的营生开始变得不好做了。因为自己越矩太多了,分明是个游医,却在一个地方呆了这么久;分明应该混个肚子饱,却踏踏实实刻苦肯干,叫乡亲们越来越喜欢。正经医馆的,开了几年几十年,哪个愿意被抢了招牌,丢了生意,于是,他的日子不好过起来,但他总也想着法儿过下去,毕竟,茯苓愿意他留下来,一直留下来。

茯苓眨眨眼,想说话又没说出来。

空气冷飕飕的,但被窝里很暖,暖得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茯苓,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茯苓在半睡半醒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句极低的呢喃,但他很快就睡着了。被窝里很暖,仿佛置身于夏日那天边的云朵里。

他们俩认识多久了,相好多久了,还会亲热多久?

很多事情都是命,若是问了老天命中注定的事情,老天很快就会给出答案。

冬天快到头了,倒春寒却来得凶狠。送饭的老人病了,先是咳嗽,没过两天,送饭的换成了前院的一个丫头。

茯苓问她那老人怎么了,那丫头却像是遇见了鬼一般,远远地躲开了。第二天,茯苓再问,那丫头扔下两个字,“病了”,然后就飞快地逃走了。茯苓的那句“人在哪里?”飘落在了风里。

再一天,丫头放下食盒,用一种几近决绝的口气问:“你想干什么?”

“我……”茯苓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想去看看老人,能说吗?他想去给老人送上几包药,能说吗?

丫头盯着茯苓那微微泛红的眼眸,恶狠狠地说:“不许你害他!那是我爷爷!”

哦,亲人!她在捍卫亲人,即使面对自己所认为的妖怪时,也极其勇敢。

“……他病得厉害么?我想见见他。这么些年,我每天都能见到他,现在突然不见,我……”茯苓低垂着头,摆弄束带,声音也随之越来越低。他把长长的带子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听到女孩子的哭声。

“哇……我爷爷,快要死了哇……”

茯苓一慌,想要伸手去去擦那丫头脸上的泪珠子,可衣带却绞着手,怎么也挣不脱,生疼。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呜……家,在家……”

“家在哪儿?”

“西边,过桥……”

这天夜里,茯苓没等到李岳,就一个人怀揣着问李岳讨来的药,去了老人家里。

未进门就能闻到一股病人的气息,残败而又抑郁。

老人只有一个儿子,本来睡着,被茯苓的叩门声惊醒了。他出来开门的时候,差点吓得尿了裤子,嘴上不停地讨饶,“大人您是来勾魂的吧,我爹在里头,您就饶了我们夫妇俩吧……”茯苓觉得好气又好笑,跟他也说不清楚,便直接去了里屋。

老人的房间很昏暗,点着支蜡烛,只有豆大点光亮。老人看上去越发老了,耷拉着眼皮,但还醒着。

等到茯苓坐到老人的床榻边,老人似乎才察觉有人进来了。他仔细地看了看茯苓,突然笑了,“小少爷,您可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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