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他心中感慨何止万千?
久旱天晴日,危苗待雨时。
知风已无迹,未料披衣迟。
天苍几时黄?地深几时止?
仲秋云遮月,芙蓉耐霜枝。
他焚香,撩开蛛网,揭下灰纱,墙壁暗阁神龛里赫然供着骆君宇的灵位。这么多年来,他喜不露形,忧不显色,满腹的话语当作沉默,却独把已死去多年的骆公子当成了可以说心里话的知音。
“骆公子啊,骆公子,你知道吗?我又见到绮虹了。她还活着,却成了王妃……”
“一入侯门深似海,恐怕我今生再也难与她团聚了。为什么命运总是捉弄人呢?此刻我是多么羡慕你啊!你虽然一世落魄,一事无成,毕竟还拥有过与柳萍儿相濡以沫的时光,还能够生死相随,而我呢?万贯家财又如何?谁知道我的凄苦!人生中最美的时光就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思念中度过……”他欲哭无泪,收拾起平日的阴森威严,他又是头晕又是叹息,只觉得西厢内的桌椅墙壁都在摇摇晃晃。
他感觉有人推门而入,惊回首,竟是安朋。
“放肆!谁让你进来的?!”安朋下跪,道:“大总管,小的该死!”
“我已经罚你在柴房苦役了,你难道不服管教吗?”
“小的不敢。只是昨天在堂前人多嘴杂,有许多话我不敢多讲。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是不敢瞒着大总管。”
“你讲。”
“前天晚上我和少爷从林乡回来以后,去了贤园,见了一个人,还有一座坟墓。”
“符七龄?”丁芙蓉恍然道:“他还没有死?我有十几年没见到他了吧,没想到这个活鬼还真能支撑。那坟呢?他说了什么?冰释又知道了什么?”
“我们都知道了,少爷父母的事情。”
“唉!”丁芙蓉道:“原本不想让他知道得这么早的。十四年前骆公子临终托孤,我只是守信,将冰释抚养成人,教他承嗣这柳府的巨宅伟业,看来一切真的是孽缘……”丁芙蓉神色一凛,正色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切不可胡言乱语。冰释那里我去解释,而你……时刻小心自己的脑袋!”
安朋自心中升起一缕浓浓的寒意,直浸透了全身。他不由得想起邓九松的前妻九娘惨死的情景。
他亲眼看见一个身穿锦衣的人将九娘用刀刺死,而后丢下了一把折扇栽赃陷害柳聚财。
那个人就是丁芙蓉。
安朋知道,丁芙蓉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自己之所以从未提过九娘只字半句,只明哲保身之举,就是对冰释也是守口如瓶。
他慌忙点头称是。退出西厢时浑身湿漉漉地已被汗水浸透,后背的道道鞭伤在汗水的浸渍下更是痛痒难当。
他咬紧牙关,回到柴房。回手关门时,心中想,丁芙蓉自王府回来后,酒醉颇深,不回去休息,而是又独自一个人跑到西厢里去,喃喃自语的,不知道搞什么鬼花样。
他很想念冰释,不知道他去了王府后受到了怎样的惩罚?那个无赖的小王爷怎能轻易放过他?
想到这里,他返身出了门,正准备溜到凝香阁去看冰释,还未动身,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回头望去,只见西厢房内的灯火已经熄灭,一个黑衣人影自西厢窜出,跃过了高墙,出了府去。
安朋眼尖,知道那个人必是丁芙蓉无疑。他思忖:这大总管深更半夜又去干什么勾当?
他心下好奇,遂提气纵身,施展轻功,跟踪而去。
飞出府门,见丁芙蓉身手敏捷,三转两转,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过,上房脊,过高树,如入无人之境。
幸亏安朋平时刻苦练功,本领自是不弱,还勉强跟得上。
丁芙蓉飞身进了城南一角的大户宅院。安朋道:这其中果然藏着玄妙!丁芙蓉夜探嗣王府,又是为了什么?
安朋仍尾随而去,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冷静观察。
却见丁芙蓉如无头苍蝇一样左观右瞧,似乎在探寻什么。
王府宽阔,座座高楼飞檐琉瓦,绿树成荫。此际整个王府死一般沉寂,惟独后院有一处透出几丝若有若现的灯光来。
丁芙蓉选准那个有灯光的方向飞身纵过,安朋依旧紧随。
这是一座有小亭曲栏的后宅,景色美丽如画,格局有如苏州园林。透出灯光的地方是两扇开启的雕花玄窗。窗前挂着珍珠穿成的窗帘,窗帘的后面正端坐着一位丽妆美妇。她正是嗣王爷的爱妃翁绮虹。
此刻她深夜难眠,端坐窗前,两道秀眉紧促,似有不尽的忧愁。
是啊!白日里与丁芙蓉久别重逢,所有冰封的往事都慢慢融化复苏,变成潮水涌过来,久久不能退去。她怎能入睡?
丁芙蓉看得真切,一个“鹞子翻身”从墙头跃入院内,轻身飞过。与此同时翁绮虹亦轻喝了一声:“是谁?!”也飞身扑出窗外,迎掌劈来。
她本有武功,这些年来偶尔练习,嗣王爷并不干涉。她掌风未到,已经借着灯光辨清了来者,忙收掌,身子如同一片柳叶般轻飘飘坠向地面。千钧一发之际丁芙蓉又是一跃,将她拦腰接住,翁绮虹就这样结结实实跌入他的怀抱里。两个人轻轻落在地面上。
一切俱被藏身于院外树上的安朋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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