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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悯干脆闭上眼，随她起落，听耳边风声呼啸，颇觉晕眩，只默然忍耐罢了。待停下，已到一座空祠，人像倾颓，落灰满地。

水扬花将段悯一丢，自己靠着香案慢慢坐下，脱力得垂着头，大口喘气。段悯没站稳，脚下一绊跌了一跤，额角磕在案腿上，所幸离得较远，没撞实在，只够得上轻轻一碰。

段悯赶紧爬起来，自嘲的一笑，借着微弱月光在香案上摸索。

水扬花歇了一会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段悯已找出一个翻倒的香炉，拿到水扬花旁边坐下，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庙？”

“谢公弃祠——前几天我就在这把啸虎堂和九回龙阁两个小姑娘杀了。”水扬花似乎心情很好，声音含笑带一点得意洋洋。

段悯并不搭理，对着香炉祝道：“谢公大贤，莫怪罪民女，今日冒犯日后当报。”说完倒出炉里残留的香灰，握了一捧，向水扬花道，“把左肩脱出来，我给你止血，你再流血就要死了。”

水扬花在客栈打斗时被颜泊瞻伤在肩上，剑创不深却也不浅，她刚到芸芸馆趁着没惊扰旁人，匆忙之间在里衣撕下布条简单扎上，再没有旁的处理，方才带段悯跑这么远，早已满臂鲜血。

水扬花没想到段悯会说这样的话，望了段悯一眼，随即十分配合的解开衣裳脱出左肩。

段悯一手扳住她肩头微一转，就着月光看了看伤口，皱着眉小心的将香灰抹在伤处，柔声安慰道：“稍微有点痛，可能会留疤，不过你皮肤这样好，留一点伤反倒更美艳，不用放在心上。实在不高兴，找个好大夫除去也不是难事……好了。”

水扬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定定的看她，等她收手将香炉放回案上，念头已转了几转，问：“你不想我死？”

“不想你死的人不是我，”段悯坐回她身边，离得比方才远一些，“我只是顺手做个人情，若是灰全翻了，也就算了。”

水扬花追问：“那是谁？”

段悯想木叶也许还没机会告诉她名字，便答：“是桃花盗。”

“那个小姑娘，”水扬花笑了几声，提起木叶十分不屑，“她倒真是舒红袖的师妹，一样傻！”

舒红袖这个名字段悯仿佛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人，便没有深究，只就眼前事道：“她若不傻你就没有机会跑到这来，眼下你要怎么办？”

水扬花盯着段悯，目光幽暗诡秘：“你说我怎么办？”

段悯回望她，答：“把我留下你自己走。你现在暂时甩脱仇人，带着我只会多费体力。你一路在流血，也许马上就有人追来。速下决断才好。”

“我就这样放了你？”水扬花倾过身体，伸手在段悯脖子上摸了摸，触到自己指甲掐出的伤口，指尖沾了血。

段悯并不觉痛，仍是望她，毫不犹豫道：“虽然你已经造下许多杀孽，罪无可恕，我还是劝你放下屠刀，不要杀我。你不想杀人。”

“可是我不服气，”水扬花指尖抵在她颈下，渐渐激动，“我的家人都被他们杀了，我为什么不能报仇？为什么我又要像狗一样逃出京城？我只想他们受一点损伤为什么都不行？”

“你前几天已经杀了两个人。”

“可是此地楼一个人都没死！”水扬花话里已全是愤恨，表情偏执而脆弱，泪水也全无预兆的滑落，“就死一个人为什么也不行！”

段悯看出她情绪不稳，正自己逼迫自己。

她此时行动受挫，又受伤体力衰弱，浓重的夜色里全是危险，天下虽大没有任何支援。

段悯一时想安慰她，也许片刻温暖便能让她继续坚强。人只要不死，就会有希望。

但，为什么？

因为理智的水扬花对自己来说更安全，所以鼓励她继续为复仇而生活？

段悯突然心灰意冷，垂下目光避开她的眼睛，看着那只又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鬼使神差说了句：“我不是此地楼的人。”

“你以为和你没关系！”水扬花咧开嘴，尖声嘲笑，“杨眉那块玉是无双公主留给她的宝贝，价值不下于整座此地楼，倒比不上你一张破简！我真想看看等我杀了你，她会不会自己毁了自己！”

水扬花手上猛的施力，段悯突然呼吸困难：“不要以为一点小恩小惠能收买我！你死在这里只能怪杨眉！”

“这样，也好……”段悯挣扎着做出一个笑脸，水扬花手上一顿，“其实我早就累了，这么多年没有一天安稳……死在这里正好，不用继续受死人折磨……先人遗愿我已经尽了全力，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段悯说完闭上眼任由摆布，水扬花却停了手。

水扬花大声喘了口气，好像从沉沉噩梦中清醒，手臂倏然垂下，身体往后靠住香案，与段悯拉开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