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半上午,陈氏才带着幺女来了淼淼居。华婉自然是要起身迎接的。陈氏亲热熟稔的握住华婉的一双白皙嫩滑的小手,愁眉满面道:“都是侯爷不好,怎么就答应华婉去那凶险的地方,此次是祖宗保佑,若是真的有了好歹,可叫我怎么办?”华婉眼角抽了抽,恭顺的低头道:“母亲莫担心了,华婉不是好好的在这了么?”
那五小姐芳龄十四,穿着一身玫瑰金镶玫红对角襦裙,鬓边簪着一支红宝石镶银梅花簪,眉眼明媚,脸色红润,神情间透着倨傲,在一旁冷眼旁观,待陈氏说到:“那伤可医好了?千万别落下了病根儿,你五妹妹日日都念叨着,说四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再不来便要上大相国寺去看望四姐姐了。”五小姐转眼就扯开一个温暖如阳春三月的江水般的笑,上前握住华婉的另一只手,关心道:“正是呢,四姐姐可担心死妹妹了,还好人没事,否则,便是将整个浙东翻过来,父亲和二哥哥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拿住那伙贼人的。”
幸好华婉前世是大学老师,不是高中老师初中老师小学老师,否则,职业病一犯,肯定要扯着五小姐的耳朵好好说教一通,小孩子说话要诚实,小小年纪就晓得惺惺作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大了怎么得了?实在遭人嫌。以前她们就这么糊弄着思安,思安这孩子太没心眼儿,这对母女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都相信了。思安起的头不好,华婉也不能显得太有智慧,只好低着头软糯着嗓音,感激道:“谢谢五妹妹关心。”
母女两暗暗的对视一眼,五小姐到底年轻,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色。三人又说了不少体己关怀的话,吃了杯茶,到午膳前才要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陈氏还拍了拍一直握在手里的华婉的小手,说:“老爷三日后便要回府了,华婉啊,你可要好好养养,这瘦瘦弱弱的身子骨,不说老爷,就是母亲见着,也心疼啊。”
华婉和顺的站在她身边,诺诺的应声:“女儿省得。”
等她们走了,菲絮一副忧心忡忡的跟在华婉身后,欲言又止的纠结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对她道:“小姐,这话奴婢本不该说的,可是如今小姐也大了,沈姨娘去得早,无人提点,有些事小姐还是多留个心眼吧。”沈姨娘是思川的生母。她说得含蓄,华婉怎么会听不懂?
华婉微微一笑,温和的看了这一心为主子的丫头一眼,说:“我心里明白。”
菲絮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姐比之以前多了许多灵透。
三日后,腾远侯风尘仆仆的回府了。陈氏领着三个儿子和在家的四小姐五小姐,还有一干妾室早早就在侯府门口等着,翘首以盼了。
滕敬先早前不过一名小小的武将,武将想要升官只立威沙场一条路,那时,天下大定,只余一些流寇和余孽,这小打小闹的功劳,旁人都瞧不上眼,偏他英勇冲杀,足智多谋,引起了上峰的注意,官升三级。他不仅尚武,更有些文官的聪明,托了门路,上下打点,加上军功,十年间逐级提拔,成了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太祖皇帝嫡子早年战死,东宫储位便一直空缺无继。到了太祖晚年,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争得厉害,滕敬先坚定不移忠心不二的选择了皇七子,后来证明他的眼光是非常好的,太祖皇帝驾崩后,皇七子登基为帝成了太宗爷,封赏有功之臣,滕敬先加官进爵,成了腾远侯。不过运气好只有一次,到了太宗皇帝病重,他一心拥立十三岁的皇二子恪,奈何皇二子虽聪慧睿智,太宗皇帝却更属意长子。直到当今皇上登基,他仍是心存不满,时不时的就来一句豫王殿下英明仁孝,肖似先帝,太祖皇帝亦喜之甚,赤、裸裸的就是在说今上不如豫王殿下。于是他就被贬出了京城,左迁至临安府。说起来,当今圣上也是爱贤之人,临安虽不能与豫荆相比,但也是个繁华的所在。
滕敬先一身深绯色圆领窄袖袍,横眉短须,清朗精神。到了府门外,利落的翻身下马。陈氏迎了上去,深情款款的道:“侯爷可回来了。”腾远侯看着她道了句:“夫人操持家事辛苦了。”陈氏正要再温存几句,说“不辛苦,是妾身分内的事”之类的,腾远侯便一个侧身几步走到了在最后面的华婉跟前,仔细的端详她,良久方道:“华婉,你身子可养好了?父亲公务在身不能去看你,现下可还有哪里不适?大夫们吩咐的药,你可都用了?”
腾远侯句句都是透露了浓浓的父爱,坚硬的脸庞满是温和慈爱,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华婉鼻子猛然一酸,她上一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渴望亲情却不敢真的奢求,现在面对这个把她真心当女儿疼爱的人,她竟一时怔住,说不出一句话来应对。
陈氏见此,笑着走上来,嗔怪道:“侯爷真是的,这一串儿的话,叫华婉先回哪一个?华婉身子弱,这里风大,还是先进府吧。”
腾远侯恍然道:“瞧我糊涂的,先进去先进去。”
一大群人便随着他走了进去,到了堂中,腾远侯严肃的对三个儿子吩咐道:“你们先去书房候着。”滕府家教森严,腾远侯很重视对儿子的管教,这一次离家多日,当然要考究三个儿子有没有趁他不在偷懒。
三个儿子恭恭敬敬的称了声是,退下了。
转向华婉的时候,腾远侯又是极尽慈爱宠溺的面容,说道:“身子定要好透了才行,明日就让你母亲寻几个大夫好好调理调理。”华婉想起那一碗碗黑黢黢,苦入心扉的汤药,小脸一垮,正要推辞,腾远侯便一脸早就料到的样子,不容拒绝的说:“这事由不得你,”然后又软下语调:“身子要紧,进些苦药暂且忍忍,等调理好了,父亲便带你去西子湖游玩,可好?”
西子湖湖光山色,水波潋滟,可思川是早就去厌了的,腾敬先公事忙碌倒没去过几次,便以为这是个能吸引女儿的好去处,慈父爱惜,华婉不忍推拒,乖巧的点头,小声道:“好。”
腾远侯看着华婉满意的笑。华婉低头,余光处可见五小姐脸色极为难看,也极为忍耐,陈氏却是一脸平静带着笑意,仿佛腾远侯如此溺爱华婉是再应当不过了。
这时,林管家急手急脚的从外面进来,到腾远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递上一道名帖。腾远侯脸色大变,迅速的翻开名帖看了一眼,腾地起身,一面快步往外走去,一面对林管家语速极快的吩咐道:“快!快将二公子唤来,大开四门迎客!”
☆、6第六回
腾远侯一走,厅堂就剩了陈氏、五小姐和华婉了。陈氏颇有点惊疑,透着精光的双眼望着门口,闪烁不定,这来人是谁,让侯爷这般惶急?即便先些日子圣旨来了,侯爷也只是从容不迫的吩咐摆香案接旨,然后不慌不忙的踱出去。
华婉只在一边坐着,低眉顺眼的微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好似不存在一样,五小姐转着眼珠,身子微微倾侧,看向母亲打着眼色问,可知来人是谁?
陈氏回了女儿一个不晓得的眼神,而后和煦的向华婉道:“既然侯爷有正事,华婉你大病初愈不好多劳累,就先回淼淼居歇着罢。”说罢,又极带关怀的补了句:“切记让厨房多做些补气的吃食,这伤口失血是最需补气的。”一派慈母关爱。
华婉柔弱的小身子缓缓站起,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福礼,口中轻声道:“多谢母亲关心,女儿记下了,女儿告退。”
陈氏又叮嘱了几句,吩咐了丫鬟下人好好伺候,华婉才出来。不能怪思川觉得陈氏是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嫡母,不说她从小被保护宠溺着长大,不擅猜忌人心,便是华婉,若不是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年,在孤儿院看尽了人间冷暖,只怕也要以为陈氏是个顶好顶好难得一见的后妈了。
回了淼淼居,华婉便如在大相国寺里那般,坐在庭院的木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喝茶看书,好不惬意。院中几棵槐花树正值花期,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枝头,华婉坐在槐花树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书本里的内容是什么,华婉一点都没有看进去。她只越发觉得,这侯府并不是多好呆的地方,此次穿到思川身上是大大的幸运,她是学中国古文学的,自然知道一个女人要在封建男权社会生活有多不易,女子的地位有多低,那多少古代文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在那,若是穿到别的人家,哪有她现在的悠闲?只是,现在有侯爷爹爹护着她,那到了夫家呢?何况,她实在无法想象她以年仅十六的身子嫁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为他生儿育女,孝敬公婆。若是这男子是个良善的,忍耐忍耐许就过了,若是个心面不一,衷爱十八摸的伪君子,那她今后的日子便难看了。而在那之前,去大相国寺路上被截杀的事还没个着落,那在暗处的人没有杀成她,会否再来一次?侯府能看顾她一时,不能看顾她一世,人生是她的,她需得自己筹谋一二。
人生,可以借助外力,但总归要靠自己,旁人,谁都指不住。华婉的心内是茫然的,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做,这样一个时代,她不知自己区区弱女子,能去过怎样的日子;她亦是坚定的,她不能让命运摆布,既然死了一次没死成,她就要好好的活,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
一片槐花旋转落下,如蝶如冠,芬芳郁郁,恰好飘落在华婉手中的书上,墨香与花香相融,说不出的好闻。透过头顶疏疏漏漏的枝叶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广阔而包容。华婉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眉间坦然明朗。
不远处的小亭子里,两个丫鬟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菲絮正去给华婉端蜜盏,见此,便走过去,拿着大丫鬟的架子道:“又在躲懒了?小心我告诉尚妈妈,回头罚你们月钱!”尚妈妈管着府上的丫鬟小厮,一个不对告到她那去,就要严惩的。
穿绿衣的小丫鬟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菲絮姐姐,只这一次,别告诉尚妈妈了。”那着红衣的小丫鬟也是连连告饶。菲絮适时点头道:“绝没有下一次。”
侯府不是寻常人家,下人个个都经过精挑细选的,必须规规矩矩是第一条要令。绿衣丫鬟瞧着菲絮脸色还好,明白她不是真的要罚她们,便小声的把刚才在说的八卦和她分享,以期增加友情。
“菲絮姐姐,我在外头听闻咱们府上来王爷了。”
“嗯?王爷?王爷怎么来咱们府上了?”菲絮扭头看她,面露疑问。红衣丫鬟见此,忙道:“不晓得,听闻方才侯爷下令打开中门,与二公子跪迎呢。现下正在正厅说话,夫人亲自督看着收拾客房,外头的丫鬟小厮个个被支使得脚跟儿都不着地了。我还听说,王爷生得可俊。”说着,面上便泛起两团绯红,语中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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