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夫子有没有夸奖他,他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之后一两天,出了一件令他印象十分深刻的事情。那天他在爹爹的书房玩闹,“匡”地一声,木架上的古董花瓶突然一歪,碎在他脚边,他傻愣了许久,忽然想到要把这件事赖在许旋身上,正在跟许旋套词的时候,他的爹爹好巧不巧正好来了,听去了他们的全部对话,然后黑着脸罚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
他爹爹说,不是因为你打碎了古董花瓶才罚你。等你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再起来告诉我。
他那时年幼,资质不高,跪了两个时辰才起来。
后来大了,偶尔想起这件事情,渐渐就觉察出其中的蹊跷来了。
再大一些,这样的事情遇得多了,许少公子就基本能够确定,冬天打搅夫子睡眠是一件后果十分严重的事。不过许少公子真切地觉得,偶尔让夫子生一生气,比起整整一个冬天见不到夫子来说,更加令他舒畅喜悦,因此常常明知故犯。至于之后可能遇到的某些不顺心的事情,雷霆雨露,皆是师恩,许少公子甘之若饴。
而且,长久的磨练之后,许少公子自行悟出了一套化解的方法。
许少公子在夫子门前轻轻喊了一声,推门而入。夫子背对着他正在宽衣,看来是准备就寝,许少公子进屋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将鱼片粥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夫子”。
“嗯。”夫子回了一声,已经脱下狐裘,许少公子立刻上前接过,轻轻抖了抖,走到衣架边仔细挂好,又折到床边,铺好床,一回头,夫子正在慢条斯理地脱外褂,白色的内衫宽松轻逸,挂在夫子身上,越发衬得他身形均称修长,许少公子只觉得下腹一紧,面上一红,连忙低了头,走过去接了外褂,又侧偏着头扶夫子躺上床,暗幸夫子一直不曾抬眼。
帮着调整好枕头,许少公子俯身把夫子的鞋子摆放整齐,而后走到桌边端过鱼片粥。
“我让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鱼片粥,喝一点吧。”许少公子说。夫子冬天不爱进食,这一点,许少公子是开始就知道,但是夫子被吵醒后需要进食,这一点,许少公子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才知道的。
夫子低着眼,就着许少公子的手吃了几口,把头略略一偏,许少公子就知道他吃好了,放下碗,拿起巾帕替夫子擦了擦嘴,殷勤问道:“夫子可还觉得冷,用不用再端个暖炉进来?”
夫子微微摇头,唤道:“小白。”
许少公子心中一振,不动声色地对夫子揖了揖,道,“夫子请说。”
“你的功课如何了。”
“夫子请宽心。少白每日鸡鸣起,三更歇,四书五经不敢荒废,弓马艺业不敢怠慢,虽则夫子说,少白此科未必能中,不过少白想,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却,趁年少多学一些总是有益。”许少公子说得无比诚挚。
“嗯。”夫子点点头,道,“却也不必太辛苦了。”
许少公子微微一笑:“多谢夫子关心。”
夫子似是不经意地又说了一句:“回去后,将你今日所看章节誊抄一遍,明日送来我看看。”
许少公子登时愣住,花花肠子打了九十九个弯,抬头看夫子时,夫子却早拢了被子背对着他睡下。
许少公子琢磨了一路,从夫子房里一直琢磨到书房,都没有琢磨透夫子的意思。
他今日固然拿的是《文心雕龙》的皮封,不过看的却是潘金莲和西门庆。以他这么多年对夫子的了解,夫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是已经发现他偷桃换李的伎俩了,不过夫子究竟有没有发现他其实看的是《金瓶梅》呢?
夫子究竟是想让他抄《文心雕龙》还是《金瓶梅》呢?当然,以夫子的脾性,是不会让他抄《文心雕龙》的,因为如果夫子要他抄《文心雕龙》的话,夫子一定不止让他抄“一遍”,但如果是《金瓶梅》的话,夫子他,究竟又为什么要让他抄《金瓶梅》呢?
是因为鱼片粥的原因吗?许少公子想到这,不由对着桌上的《文心雕龙》泛起一抹堪称温柔的微笑。
梅花三弄
夕阳的柔晖斜落在光可鉴人的檀木桌上,离晚饭尚有时间,许少公子这厢终于为夫子的宽大处理窃笑完毕,着令侍读许旋研墨伺候。将雪白宣纸齐整铺展开来,沿角镇一块白玉蟾蜍,许少公子立在桌前,含笑地扫了一眼窗外角落夫子的房门,从容落笔,写的小楷,每个字都细细雕琢,务求十分完美,运笔更是圆转莹润,韵味十足。他与宣纸脉脉相望,偶一抬头,远目他处,笑意就更深一分。时间安静淌过,许少公子沉浸在写字的情趣之中,满心欢喜不可自拔。
不觉天色渐沉,到了掌灯时分,梅香来唤他吃饭,许少公子嘴角还挂着笑,抬起头来应了一声“就去”,看得梅香慌忙低了眼。许少公子一门心思全在字上,倒没注意,又低头写了几笔,
正是:
“妇人良久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寒冷么?“”
许少公子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法子怕是不好试。”
许旋探过头去看纸上,他识字不多,只认得几个,没瞧懂上面写的什么,问道:“是什么法子?”
许少公子看了他一眼,只是笑,又接着写道:
“妇人见他不应,匹手就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来热便好。’”
许少公子又甚是赞许地连连点头:“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许旋见他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又问:“什么法子可以试?”许少公子自然是不肯说,又写了半天,方才搁下笔,转转手肘,对许旋感叹道:“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诚不欺我也。”
顿了顿,又忽然隆起眉:“莫非……夫子让我抄这些,是别有深意?”
许旋更加不解:“有什么深意?”
许少公子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个……你自然不知。”
两人说着话,忽然见走廊陆续涌进几盏灯笼,家丁们猫着腰在寻找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忙出门去,许旋随意抓过一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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