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军功,是现在他面临的最大问题。之前的战役胜利都是靠的他的主意没错,但是一旦在哪一次战役上计谋失败,若再被人拿捏住不放,他在军中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很可能在顷刻间倒塌。
没有真正上战场杀过几个人,很难让这群舔着刀口过日子的豺狼们信服。看清楚了这一点,苍天素索性就甩手不管了,只要大方向上由他掌控,私下里任他们怎么胡闹去吧。
段羽听得眼睛瞪得滚圆:“那怎么办?”
苍天素笑了起来,用手蘸茶水,在桌子上轻轻写下了“杀人立威”的字样。
“杀谁?”段羽张大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出,无声地跟准媳妇儿做口型。
苍国大皇子这次不再有问必应了,冲他弯了弯唇角,顺手拿起桌子上没有看完的战报翻阅起来。
段羽也没有在意,扯了一把椅子摆在他旁边,一屁股坐到上面,仔细观察一下苍天素的侧脸,红着脸将头凑了过去。
他一边注意着对方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浅浅的清香入鼻,段少将军的脸又涨红了一分。他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右手狠狠掐了一下左手,下定决心一般,飞快扑过去,照准脸蛋用力亲了一口。
段羽“噌”地一声跳了起来,不敢看苍天素的反应,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期间顺便碰倒了堆在地上的一沓书册。
苍天素手中的几张薄纸掉到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脸上那一小块濡湿的皮肤,把手放下来后又看了看指尖亮晶晶的口水,眉目弯弯,突然笑得很是无害。
半个月后,苍国军队的驻扎地又艰难地向前推进了五百里。
西北军年轻的主将正低着头整理杂乱的书桌,军中真正的兵马统领徐偿直接冲了进来,一巴掌用力拍在檀木桌上:“大皇子,我们在山谷中的屯粮地被人端了!”
“我知道。”苍天素头也没抬,指了指桌子最角落放着的战报,示意上面都有详尽的叙述,自己也是刚刚看完。
徐偿的嘴角狠狠抽动着,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粮草被烧,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这反应?!”
开什么玩笑,就在昨天夜里,戚国几百伪装成平民的士兵趁军营挪动守卫不足,连夜直冲屯粮地,中间连迟疑犹豫都没有的,一把火将粮仓烧得干干净净,这里面要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出来谁也不信。
“段将军几个月前曾经同我提起过,军中有一个级别很高的奸细。”苍天素幽幽叹一口气,声调跟平时略有不同。
徐偿听了这句话,火气更大了:“你都知道有奸细了,为什么这次还要特意把屯粮的地方在会议上说出来?”
那可是十万人半年的补给,差不多是苍国最富饶土地——澄亲王封地云州一季上缴国库粮食总量的三分之一,现在被漫天大火吞噬了,皇上追究起责任来,谁都担待不起。
更别说后备粮草还要好几个月才能运过来,这么多天,十万人难道要跟着一起饿肚子?
徐偿话刚说完,突然间反应过来,急忙把还撑在桌子上的爪子拿了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警戒地看着苍天素不说话了。
对,明知道军中有内鬼,公布出来的怎么可能是正确的屯粮地点。恐怕大火烧了一夜,烧的也不是真正的粮草,而是这位为了把戏演得真一点,不知道放那的一堆什么东西。
这小子太鬼了,对自己人说话都这样,话里话外的,全都是隐藏的陷阱,自己再跟他磨叽下去,不定什么时候把自己也给套进去了,不得不防啊!
苍天素终于抬头看向他:“徐将军……”
苍国大皇子在开会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对每个将领近几天来的所作所为挨个进行总结,总是负面评论占多数,偏生说得句句在理,谁也找不出地方反驳来。现在每个将领走出主帐的时候,都顶着满头的冷汗,灰头土脸的。
徐偿还是第一次见此人跟他说话这么客气,头皮一阵发麻,挥手打断他:“得得,我错了我错了,您有话还是直接说吧!”
苍天素从袖子里把刚刚写好的军令拿出来:“这几天,我在每个将领身边都安了人,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是身为主将,我并不希望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的手下。”
徐偿哆嗦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可以揽下来。”谁让自己头脑一热,就跑来兴师问罪呢?正撞枪口上了,人家这不正在找替罪羊呢……要让那群兄弟们以为是自己安排的人手监视他们,不把自己活扒了皮才怪呢。
他拿过军令来看了看上面清秀的字迹,越发惊讶了,抬头道:“景侍卫不是您从宫中带来的吗?”
苍天素冲他扬起嘴角,并没有接话。
徐偿立刻明白过来,这话自己不该问,点点头将军令往腰带上别好:“抓过来再怎么着?直接砍了头挂城门上?”这是军中处理叛徒的惯例,徐偿现在看苍天素眼神不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苍天素支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眼神清亮,笑容浅淡:“小的时候,奶妈曾经跟我讲过一种很有意思的刑罚。”
徐偿定定看着这个让人惊艳的笑容,浑身却一阵冷寒,如坠冰窖,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他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难得晶亮的眸子中,波光流转,在最深处汇聚成如芒刺骨的恨意。
苍天素悠然抬手,广袖长衣,随风而动:“那种刑罚,叫做千刀万剐。”
“这种刑罚,就是用渔网将人捆起来,然后行刑者将露在外面的小肉削下来,要保证削下三万六千片肉,每片肉重不能超过二两,当最后一片肉下来的时候,犯人还要有气。”年少时期特有的清凉嗓音在空荡荡的军帐中铺开,透着华然而凉薄的味道。
“由我亲自来行刑。”苍天素手指轻动,眸中的光彩如梦似幻。他曾经无数次地在夜半惊醒,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把仇恨真正发泄出来。
对景田,对皇后,对当初参与这件事的每一个人。
当他对现实还无能为力的时候,就选择做白日梦。
千刀万剐。
他在心中,早已经把这个刑罚重复了百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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