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从安也不多说,自顾自溜达到一颗柳树底下,窝在那儿蹲着。
陆杳缓了好一会儿,约莫两分钟吧,这是沈从安看着表数的,尽管这样他都数不准时间。然后他慢慢踱步到了柳树下,半低下头,夕阳越过他的背后,将他的眸子映得漆黑。沈从安抬起头,四目相对,彼此凝视,两两静默。
“你要想好。”陆杳慢慢地说,一字一句都用上了十二分的认真和力气,“我可能,不是你能抓住的那种人。”
沈从安盯着他瞧了半晌,乐了,他笑得有点儿自嘲:“你他妈以为老子还在乎?——告诉你,老子不在乎,你浪你随意,就是给老子记住,该回来的时候就往回滚,别让老子费神费力给你往回打。”
“好。”陆杳伸手把他拽起来,“你不嫌弃我,那咱就处。”
沈从安点点头,一把给陆杳扯过来,使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吻住他,不管不顾地跟他嘴唇上啃咬。陆杳也毫不示弱,他近乎粗暴地将沈从安推到柳树干上死死压住。撞击带来的剧痛攀着沈从安的脊梁骨传上来,几乎折断了他的肩胛骨。沈从安觉着自己肯定是疯了,他不会因为痛觉感到折磨,反而会因为痛觉产生快感。
不远处的另一条街上小贩慢悠悠的长长哟呵声,混杂着此处两道节奏不一的喘息,海浪般淹没了夕阳。
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男人讲到这一段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是何等的明亮。那种光亮,好似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之势,将仅剩的所有生命力都在那一瞬间迸发而出,然后一切归于平寂。
“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我觉得,除此之外,我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怔怔地凝视着窗外的斜阳,声音有些颤抖:“后来啊……后来,我穷尽一生也想忘了他那双眼睛,那双他半低着头,在柳树下凝视着我时候的眼睛。”
“因为,那是一双天使的眼睛。不管我再怎么想要触碰,作为凡人,也永远望尘莫及。”
男人笑了,两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眼眶里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没机会再问他什么。乘务员熟悉的嗓音将我从他的故事中唤了出来——四川成都,踏着悠然自得的脚步,拥抱了这列火车。
我逃一般地离开了车厢,出去买了包方便面。
那天下午我是四点二十四分回到车厢的,那会儿离火车再次开动只剩不到一分钟了。乘务员急急匆匆赶过来,翻着白眼数落我咋的就给迟到了。我只得站那儿解释半天,最后才无比狼狈地将乘务员劝了回去。
男人仍然安静地靠在床边,波澜不惊地喝他不知道凉了多久的茶。这个站台没再上来其他旅客,我出去的时候在车厢里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可怜。
见我回来了,他的视线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又挪回去盯他的茶杯,好似里头有什么让他痴迷不已的东西一样。
我张张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只得尴尬地坐到一旁,手忙脚乱地折腾我的方便面。
过了半晌,他低沉儒雅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姑娘,你的调料包掉地上了。”
我慌慌张张低头去捡,一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刚才并不是……我只是——”
他嗯了一声,目光由凌厉转得温和:“我年纪大了,爱唠叨那些过去的事儿,打扰你了。”
“不,不。”我手一抖,半包醋洒到了桌子上,“你的故事很吸引我,只是……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怎么形容。”
男人摸出来一块绣着“沈”字的方巾,递给我,示意我擦擦桌上的醋,这会儿它们正在散发着一股酸味儿,呛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车厢。
“太悲情了,是吗?”男人不置可否地弯起唇角,“可它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生有很多载体,悲情也是其中的一种,我们不能否认它。”
我点点头,起身打算清洗那块方巾。
沈从安摆摆手,示意我不用去管它:“搁在一旁就行。一块旧方巾而已,不必刻意清洗。它上面的所有痕迹,都值得留下。”
我只得把方巾折好,放在桌角。
火车开出了车站,窗外的树木飞快地向后掠去,留下一排苍茫的绿影。
学着他的样子,我将十指搭在一起,直视他的目光:“你曾经来过成都吗?”
“来过一次,不过只是途经。”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柔和,仿佛看见了他独一无二的珍宝,“我们俩离开西安之后,坐火车经过了成都。”
离开护城河的第二天早上,陆杳跑去火车站买了两张开往云南的火车票,原因是沈从安想去看看陆杳的老家。
对两人关系接受良好的陆杳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立即定了票,当天下午就走。
列车是老旧的绿皮火车,那个年代空调还不怎么普及,车厢顶上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电风扇,转着方向呼呼地吹。由于不是进京的车,车厢里不怎么干净,更别提陆杳买的是硬卧,更是脏得没话说——床上厚厚一层浮灰就不说啥了,沈从安刚把枕头拿起来,就瞅见底下压了一只死蛾子。
“操!”他脚一踩空,整个人从车架子上跌了下来。
本想着这后果不外乎的跌地上,沈从安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想着大不了就是摔残了,反正死不了。
然后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臂弯里,耳边传来陆杳有些吃痛的抽气声。
陆杳也是被吓得够呛。他正放行李呢,一抬头便瞧见沈从安整个人照着地就往下倒。他急忙伸手去接,匆忙之余脚趾头踢到了床脚,那叫一个钻心疼。
一瘸一拐地搂着沈从安,两人双双倒到了床上,陆杳呲牙咧嘴地动了动大拇指,嘴边儿还不忘调侃沈从安:“咋的,这都主动投怀送抱开了。”
余心未悸的沈从安翻手就是一巴掌:“你可拉倒,老子就是瞅着个死蛾子,心里膈应。”
陆杳生生挨了一巴掌,心里可委屈。瘪瘪嘴,拉着沈从安一个劲儿叨叨:“那这时候你也应该是扑到我怀里,说老公快抱抱我我怕蛾子,咋能给我一巴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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