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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瑀的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了一下。她伸出手来，覆盖在苏唯的手背上面，传递着自己的触感。对着她微笑，然后负疚的轻轻说：“对不起，我没有来。”

“终究还是来了。”苏唯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童瑀有些疲倦的眼睛。她就感觉这句话此时此刻，有着很多的意味在里面。命运的安排总是让我们避之不及又无力抗拒，该来的始终会来，不该得到的终将会失去。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首《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作，然最负盛名的它却又是最不易讲解的一篇。千百年来无人能够知了这其中隐藏的恩怨情仇，自宋元以来，揣测纷纷，莫衷一是。

已惘然。海波，我……旧情难忘，只是一切都恍如隔世了。我最怕的就是最后一个“已”字。并非我年少无知，然情之所在爱之所倚，夫何至如此！

苏唯把自动档挂上，那只手紧握着童瑀。那通往前方的路，忽然觉得不是那么孤单了。

人生没那么多如果，也没那么多后来。我连明天都无法预见，怎能遇见你我的未来。我只不过，人海中卑微的一粒沙土，随时可能湮灭在人潮涌动当中。然而当我遇见你时，我此生的挚爱，哪怕年岁碾过了我的轮廓，就算美人作土红粉成灰，你依然是我眼中，花信年华里最沉静的风景。我从一开始，就忘记了什么叫做后悔，我只是懊恼为何我们现在才相遇，那过往的24个年头，竟然是这般的苍白无力！

在医院松开绷带的时候，苏唯分明看见了童瑀的眼中有泪。她安静的坐在那里，眼睛一刻不离自己。呵，可爱的孩子，这些身体的伤痛，怎么能够和我内心的痛楚相提并论！你可曾知道我的心已经为你布满抓痕，那是你我此生的纠缠开始时候，我对自己的惩罚，对另一个人的赎罪。你可曾知道我的眼睛里，连带着泪光的时候都是你的各种各样的身影，我的耳孔在慌恐中也是你的轻轻浅浅的声音。若你要离我而去，你怎么能离我而去？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阻止你。我说过的，即便我的爱是疯狂的，那也是我的爱。

童瑀的睫毛，轻轻的闪动。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一直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个松开的绷带，虚弱的落在地上。苏唯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是赫然在目的伤痕，虽然是擦伤，可是褐色的血痂犹如一群丑陋的虫子一样。

她痛苦的别过了头去。

“这可是和死神擦肩而过的证据，下一次……下一次，你再不出现，我就跟着它走了……”

苏唯颤抖的话语犹在耳际。下一次……没有下一次了。我也愿意做那个你身后的人，当你累了的时候我是你的椅子，当你乏了的时候我是你的酒杯，当你无聊的时候我可以当活宝，当你生气的时候我就是沙包。当你看不见或者不愿意看见的时候，我也愿意帮你看见。只是，不要再让我这样痛彻心扉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童瑀下意识的就拉着苏唯的手，医院这个地方总是让她莫名的紧张和害怕。这个动作让苏唯内心紧了一下。头顶的天空高远干净，一朵朵云彩缓慢移动，有一架飞机闪着银光滑过。可是，她却把手缩了回去。

童瑀的手中忽然一空。她看了一眼苏唯，笑得柔软。

没关系。不一定非要在太阳下面握着你的手，只要你能了解，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如果你害怕，不，你当然会害怕。如果我的感情流露会给你带来伤害，我会保持缄默；如果我走在你身旁会让你不安，我会远远看着。那一切只要能够保护你的方式，我都会用，只要你是安全的。

我没有牵着你的手，不代表我不想。就好像我没有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不代表我不爱。

Just because someone doesn‘t love you the way you want them to，doesn’t mean they don’t love you with all they have。

你知道，就够了。

第六十四章

有时候恋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希区柯克式的气氛，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件物品的异常，都好像预示着一场风波或者灾难。苏唯无意识或者潜意识的这个抽离动作，在童瑀的心中也许并未泛起多大的波澜，但是在她的意识里面，这个动作具有了自我防备和对外戒心的意味了。

弗洛伊德的经典学说里面有一套心理防御机制。主要的理论是指，心理防御机制是自我的一种防卫功能。一个成年人基本上可以分为自我，本我，超我三种状态。很多时候，超我与本我之间，本我与现实之间，经常会有矛盾和冲突，这时人就会感到痛苦和焦虑，这时自我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以某种方式，调整一个冲突双方的关系，使超我的监察可以接受，同时本我的欲望又可以得到某种形式的满足，从而缓和焦虑，消除痛苦。这就是自我的心理防御机制，它包括压抑、否认、投射，退化、隔离、抵消转化、合理化、补偿、升华、幽默、反向形成等各种形式。苏唯的这个动作，使得童瑀的心理本能的产生了疑问和焦虑，这个状态让她又回到了从前习惯的沉默当中。

说不清楚在忧虑什么，又好像每件事情都出离了轨道，然后全都无从解决。两个人各怀心事，想着自己的问题。气氛没有那么快乐了，也许是回到了城市的喧嚣当中，我们不知不觉地又戴起了那个面具。习惯性的失去自我。整个城市的人，都生了同一种病。麻木。茫然。沉闷。并且流离失所。

王府井超市里，来来往往的人潮中，童瑀第一次在这个女人面前觉得烦躁了。这个情绪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自己。她突然觉得看着她又不能太靠近，简直是一种折磨和煎熬。她明明就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自己的手却只能空落落的垂着。她的气味就这样似有似乎的飘荡在她周围，而她敏感的鼻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体内的冲动。心中的那种莫名的焦虑又上来了。她的嘴角抿得很紧，她的眼角开始下垂，她的脚有点不耐烦地抖动。

我只是，仅仅是，单纯的想，牵着你的手而已。

啊……心烦！我不是圣人，我无法抑制我的欲望。可是，可是，一颗心被一个人完全占据又无法得到释放的焦灼感，几乎让我被浮躁的心跳吞灭啊！

童瑀就看着超市收银线上那个收银员姐姐，莫名的冒火了起来。

“你快点好不好啊，慢腾腾的绣花呢！”轮到她的时候她故意找茬儿，惹的前面那个买菜的老奶奶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一定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这里买菜怎么就没觉得人家是在绣花呢。

“对不起……”收银员姐姐还算很有礼貌，因为身边正站着腆着大肚子的经理吧。

苏唯站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眼睛。她略略的叹了口气。其实刚才在医院外面的时候，走向汽车的那几步路，她松开了她的手的瞬间，她也难过。这怎么样都是一场疯狂的叛逃，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对以往的否定，带着一身的期盼和责任，她就这样跟着一个孩子一样的人，逃了。

然而童儿，放开你的手的时候，我比你更疼痛。我还不能坦然而安然的站在阳光下，任凭你牵着我走向何方，因为啊，我的背后还有不止一个阴影。你等等，再等等，我说过我不希望你的手没有相握的力量，但是我也希望我们是安全的。我可能很残忍，因为我还需要力量来为我们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

哎，苏唯。我原来真的是个孩子！我连我的感情都无法抑制，我连我的情绪都无法控制。你想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明白，但是我就是没做到。我只是懊恼，我就是心急，我还浮躁。为什么司马相如这么狂？因为一曲《凤求凰》，惹得世上无数痴男怨女梦癫狂。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使我沦亡。我早就沦亡。

童瑀叹了好长一口气，在王府井狭窄得有点过分的扶梯上面。

“你不开心吗？”苏唯轻轻的问。其实她知道她不开心，这孩子什么都能写在脸上，却总是习惯了缄默的态度，习惯了让别人来看见来发现。

“没有。”她笑得勉强。

汽车在开往白水河的路上。一路无言。这城市的很多个地方，总是会在最不合适的时候，令我们想起不该想起的事情来，然后令我们几乎沉湎在回忆中。在经过红星路口那个下穿隧道的时候，头顶的橘色灯光，混合着路面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一段一段的诡异。这一段段的光亮，扫射在童瑀面无表情的脸孔上，令苏唯莫名的也烦躁了起来。

冲出隧道的那个时候，苏唯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包括天窗。成都平原独特的湿热空气迎面扑来，带着点幻灭的窒息感，和着外面繁杂的汽车声音，一下子就把情绪点燃了。

“你不高兴了。我知道。”她这么说。

“……”童瑀不语。她穿着短裤的双腿懒懒的靠在座位下，没有伸直。她的手就这么随意的搭在双腿边。她的脸孔没有表情。她的嘴角甚至有些冰凉。

“你说话。”苏唯看了她一眼，尽量抑制自己的语气。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微微的用力。

“……”童瑀就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