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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禾楠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童瑀特意买来的KENT了。但是她并不希望这样,她宁肯这个人活得简单,快乐就好。骨子里面,牟禾楠还是向着童瑀的,毕竟这个人她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和她成为了朋友。一种牟禾楠经过了调整和转换的,纯粹的朋友。是那种久久不联系也不会想,想起了也不会久久牵挂和思念的,心间只有彼此的好感和过往交谈进餐游玩欢笑的温馨和快乐,在一起可以完全的自信自然、放松自在,可以分享快乐分担忧虑,可以倾诉工作的烦恼甚至感情的困惑,也可以介绍给对方的恋人或者家人的正大光明的朋友。这里面已经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没有某一方被自行压抑的爱慕和成全对方的委屈,没有时隐时现、若即若离的身体欲望,彼此间是有互相勉励加油,激发潜力,开阔思维,互相帮助、理解欣赏的能量流淌和交换。她和她是同系的校友,是社团的队友,是前辈与后辈,是可以理解的另一个个体,是在半夜三更一个电话就可以出现的人,是我们人生重要的一个角色。

是我们的朋友。无私的爱,奉献的爱,平静的爱。是那个不关心你得到多少,只关心你是否困倦的那个可爱的人。是当所有的人都关心你飞的高不高的时候,那个关心你飞得累不累的人。

面对这个人,牟禾楠第一次觉得矛盾。对于她来说,纯子何尝也不是这样的一个朋友。这个日本人只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人,她没有错。童瑀的离去,姑且理解为一种逃离吧,又何尝是个错误呢。牟禾楠第一次这样惆怅的不知道该帮助哪一边,或者自己应该什么都不做?

她倚着阳台,一只手抚弄着蝴蝶兰的花朵,一只手抽着烟。也许明朗选择在这个时候声明自己,是对童瑀的一种保护吧。牟禾楠抬眼看了看街道上的车辆行人,突然觉得纯子也许真的该放弃了。那个人就是你触不到的恋人,是你的一场海市蜃楼。

“牟,我找不到她。”纯子递过来手机。牟禾楠这个时候才从自己的思维中缓了过来,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童瑀的号码,里面传出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声。

“算了,她自己有分寸,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也许是没电了呢。”她安慰纯子,其实也在安慰自己。这屋里有点凌乱,好像在提示她们主人已经离去,并且都不要回来了吗?

“我过几天回学校办理离职。”纯子平静地说,“我的堂哥今年都说了好多次了,我还是应该回去一次了,虽然可能不再回来。”

“嗯。”牟禾楠强打起精神和微笑,“回去调整一下也好,你可能不太适合做老师。回不回来的,就看你的意愿了。”

“牟……”纯子欲言又止。

“什么?”牟禾楠坐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你要是想要她送你,她一定会送你的。”

“你怎么知道?”

“她一直觉得对你愧疚。从来都是。”

牟禾楠走后,纯子对着一墙壁的照片,看得认真而深刻。20岁的她,洋溢着挡都挡不住的青春的气息,25岁的她,正值成熟芳华。这究竟,是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的呢?难道有的事情我们当真只看得见开头,看不见结尾?

她站在墙边,手里是一杯水,晃着外面太阳的温度,却一直是冰凉彻骨。

她伸手,触摸着玻璃镜框里的脸。一张笑得拘谨的脸,眼角眉梢都是青涩的味道,她拿着蓝色的网球拍,站在一队人的中间,细长的手指捏着一只浅绿的网球,像一只青涩的果实。一张咧嘴的笑脸,嘴角还沾着一丝白色,背后是人潮涌动的徐家汇,手里握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像一场温暖的恋爱。一张静默的脸,背景是骄阳似火的铁路,她微微眯缝着眼睛,惯有的用左手拧开一瓶水,像一个诡异的仪式。

纯子看着照片里的她,也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忽然就觉得这两张脸都这么熟悉,却一直想不起名字那样充斥着陌生感。那像框是童瑀自己做的,粗糙但是自然。她用装饰工地上废弃的昂贵红木或者便宜松木,拿铅笔在上面描出直线、圆弧、斜角、卡槽,然后拿小锯切割下来,用砂纸打磨表面,用铆钉固定成型,点上AB胶水,最后刷上清漆,放进相片,装上玻璃,钉好钉子挂在墙上。每一个像框都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仅此一个的单品,倾注了童瑀闲暇时候的兴趣和时光。而那里面的照片,她总是认为值得的,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制作并表框起来吧。

原来,童童,你是爱我的。

纯子的手抚过这些质地不一的像框,仿佛感觉到了当时童瑀仔细端详她们的样子。七月的中午,尽管外面的马路被太阳都烤得颤动,纯子的那颗心却始终冰冻,而现在,她那只手,仿佛触到了最后的温暖,那是童瑀留下来的,唯一的关于她的记忆痕迹么?

童童,你当真要离开我去另外一个人的身边吗?没有你的人生,我一个人的剧本,谁来和我走完这剩下的路程?我为你的付出,你看不见还是视而不见?你怎么就能够这样扔下我独自离开?你回来吧,我们去日本,在那里你无需这样辛苦工作,无需顾及周围的目光,在那里你会得到自由的舒展的,因为不会有人认识你,不会有人束缚你,不会有人要求你。难道一个释放的空间,不及一个女人对你的吸引吗?你明知道这样的道路充满了艰难困阻,为了她你也要勇往直前?

你喜欢的波斯菊,疯狂的颜色。你说因为它们下面有腐烂的尸体,才能开出这样诡异的颜色来。那为何种满了玫瑰的花园,尽管阻隔着带刺的栅栏,也无法阻止你前进的脚步。而那本来就带刺的玫瑰花梗,尽管会让你双手疼痛,你也愿意这样采摘它们。但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喜欢玫瑰。

她触摸的,不是童瑀的手工品,而是她越行越远的心灵。她看着她熟悉的容颜,眼角浅浅的笑纹似乎依稀可见,粉红的指甲在黑白照片中,是一片氤氲的亮泽。

这一刻,西园寺纯子泪流满面。在独自一人的屋子里。

她走进了浴室,拿起她放在洗衣机的衣服,上面依稀残留着Clinique的Happy香水。充满了欢欣和魔幻的香草混合含羞草的后调,丝丝缕缕的好似这个人的灵魂那样令人琢磨不透。带着爱恋的欢愉和持久的芬芳,有没有一点符合你的心灵?难道那个女人就这么吸引你的灵魂,令你放弃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最喜欢的香水,放弃我们所有的过往曾经?

她走进书房。白桦木的书柜里,整齐放着数十个高达模型,然后是生涩难懂的《出埃及》、《普罗旺斯》系列、戴尔-卡耐基、村上春树和川端康成,以及堆起来有她那么高的《三联生活周刊》。书桌上有一台黑色的电脑,她喜欢坐在这里玩她永远都玩不腻的《杀手47》、《马克思-佩恩》、《极品飞车》、Sim公司的模拟系列,细长的手指捏着那个游戏手柄。一整天。

她走上阳台。这里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草,淡紫色的君子兰,柠檬黄的蝴蝶兰,翠绿的纹竹,长着嫩黄色绒刺的仙人球,清香的米兰。她会在周日闲暇的时候,用湿润的抹布擦拭君子兰厚实的叶片,用喷壶给纹竹撒上一层氤氲的雾气,给米兰修剪枝叶,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这里。一个有墨绿色地砖的小空间,她背对着她,背影单调而瘦弱。这幢楼的一整个西南面,一到仲夏就会被油绿的爬山虎覆盖。偶尔的一阵风吹来,听得见叶片沙啦沙啦的细微声音。她就这样听着。

她站在厨房。窗台上种着几盆香草、茴香和薄荷。有时候她做饭,会随手揪下几片叶子扔进菜里面,突然的灵感让她满足这方寸之地的活动和创作。她喜欢白色的碗碟,用左手吃饭,系着围裙在池子里洗碗。将玻璃杯擦拭到没有一丝水痕,喜欢不锈钢的厨具,习惯了日本菜。

那一刻,西园寺纯子的内心,真真正正的升腾起了一股寂灭的绝望。纵然她再怎么的欺骗自己或者挣扎于她,她爱上的这个孩子,终究是一个她无法抗衡的灵魂。她似乎已经失去勇气把这个人带回大阪,虽然她一次都没有同意过。她也似乎失去了去上海发展的期望,虽然童瑀的父亲和奶奶在上海,然而她仅仅是一年回去一到两次。纯子就突然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同时容纳她们两个了。

这样的感触,让她瞬间崩塌。她就是很想立即回到日本,回家。童童,我究竟,是你的一个什么?

曾经,纯子读到一首唐人元稹的《离思》,字字句句地问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要怎么解。童瑀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看,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却只字不提。这句千百年来,恋人无不为之倾倒的诗词,我要怎么给你解。这是爱得如此专注,如此唯一的感情,而我既然不能给你我的心,就不该给你得到它的希望。

我缄默的时候,不要再来问我,元稹当时爱上了谁。

几十公里外的白水河,苏唯和童瑀依然沉浸在自我的空间和国度里。她看着她,即便这样靠近,也控制不了的思念她,热爱她。苏唯在等待一个时间,等待那个远道而来想要和自己结婚的男子降落在这个城市,然后,她要暂时的放下她眼前的这个孩子。因为想到得到解脱,就必须心无杂念。

两部手机都在充电。明晃晃的太阳下,黑色的充电板泛着金属的光泽。童瑀赤脚蹲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面钓鱼。她一手撑着一把伞,一手拿着鱼竿。浅黄色体恤衫松松的罩在她的肩头,白色的亚麻布裤角在河风中轻轻的飘动。苏唯穿着她的人子拖鞋,四处采摘野花和狗尾巴草,以及这里特有的芦苇。当她发现浅坡上有一丛挂满了紫红色果实的灌木时,犹如见到了什么稀奇物件儿一样,赶紧招呼着童瑀。

“你快来啊,这里有覆盆子呀。”苏唯拿着一把野花,使劲儿朝着童瑀招手。阳光下,她的脸上挂满了童瑀从来未曾见到过的欣喜的笑容,像是一地开得正繁茂的熏衣草,散发着令人沉醉的香味。

我的爱人呵,我多想每天都看得见你这样的笑脸。有时候宁愿我们是普通的农夫,住在乡间的茅草屋里,看着日升日落,亘古的永远。我的理想原本不是这样的,我并不喜欢水泥和钢筋的浇筑,也不喜欢在地下室里一整天都对着管网电线。我只是曾经想要为一个人修建一个花园。那花园里面会种上风信子,紫薇,木棉、铃兰、三角梅,波斯菊,樱花和玉簪,这样一年里面,花开满季。用上等的石灰岩,火山岩,珊瑚礁,垒砌成灰白的围墙。墙角我会栽种常春藤和蔷薇,或者七仙女,当春夏之交的时候,可以远远闻到一种幸福的味道。在高大的红杉下面拉起一个秋千,用白色的绞花装饰桃木的小椅子,铺上青色的粗糙的石板。也许有一个水池,里面养了数条黑色红色金色白色花色的锦鲤,在樱花坠落的春天,游走在时光的边缘……

不要笑我的幼稚和无知,你可曾知道是这个年幼的梦想,支撑着我啃完了那些索然无味的书本,在凌晨3点钟还在不停的构造也许1分钟就会被导师忽略的楼宇,却在拿着那张毕业证书的时候,茫然失措。我也许幼稚,为了一个独角戏一样的梦想,走完了我最初的承诺。可是不要嘲笑我的坚持,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带给自己力量的方式。你是我第二个说出“我爱你”的人。但是请不要介意你不是第一个人,因为你将是最后一个。也许上天让我们用这样的方式相遇,就是为了要我完成那个心中的花园,只是,我已经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

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永远。我曾经不说现在不能将来不会,我没有你要的永远,我只有我的此生。仅仅数十载的光阴,若是还不够,那么在我生命的尽头,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下一轮回,还要执子之手。

第六十三章

“你看,覆盆子吧?”苏唯指着那一丛丛挂着红色到紫色浆果的灌木,脸上洋溢着欢乐。

童瑀取下鼻梁上的墨镜,仔细看了看,也面露喜色:“还真是覆盆子呢!你运气真好,能在这里找到这个果子。”

“能吃吗?”苏唯赶紧问,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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