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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半天了，没人来开门。抬手看手表：22：35。不算太晚吧，难道，真的生气了？

摸出电话，打苏唯的手机，关机。再打家里的电话，一直响就是没人接。完了。童瑀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就这样垂下了……没办法，自己磨磨蹭蹭的抬手敲门吧。一下，两下，三下……有气无力……

“苏唯？开门。我知道你没睡着，我看见灯光了。”童瑀只好这么激将她了，“给我开门，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手都敲累了，终于听见门锁发出了声音，接着是一张苏唯气呼呼的脸。

“还知道回来啊？”她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我……”童瑀还没见过她这么生气，但是自己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她这么不高兴了。意识里的苏唯并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性格啊，而且绝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

“和谁应酬？在什么地方？今天没说个理由让我信服，别进这个门。”苏唯就这么开着门，自己转身走掉了。她非常自信此言一出，就是借给童瑀一万个胆儿，她也绝对不会在没得到同意之前踏进这个门。

“哦……”童瑀拎了拎肩膀上那个死沉死沉的电脑包，“和华润的商务经理，陈晨。”

苏唯转身根本不看她。

“吃了野生菌煲，在科华北路附近吧，然后……然后喝茶去了，然后，我就回来了。”童瑀恭恭敬敬的交待完毕，看着苏唯的背影，脚下却还是一步都不曾挪动。

苏唯依然不看她。

“我说的是实话。”童瑀老老实实的补充了一句，“在芳草街附近喝的茶。”

“我知道是实话，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复我短信。”苏唯转过来盯着她的脸，却看见一种极度沮丧和疲倦的表情，挂在童瑀脸上，在室内映照出来的微光里，看起来那么的苍白无力。她心里软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和语气，“说重点。”

“我们在吃饭，谈事情我不太好接……短信的话，也是在谈事情，也不好回复……”童瑀还站在那里，非常听话地一五一十回答着，“是上次凤凰城的事情，我说我请她吃饭赔罪的，哪知道她挺热情地邀请我喝茶，我就不好拒绝了……于是，于是……就去了……”

“你给我记住，任何人都不会有没来由的对你好，当然除了我。”苏唯认真地看着她，“你涉世未深，很多事情你看不透的，有什么异常你要告诉我，不然哪天你被人利用了被人耍了你都不知道。应酬交际这方面，我吃亏上当的经验可以帮你少走很多弯路，并不是我卖弄炫耀什么，而是我不希望你再来一次这样的弯路了……”苏唯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居然和童瑀扯起这些来了，而且还是把她晾在门口的时候。她摸了摸额头，觉得心里压抑极了，仿佛好多事情一股脑的都想要涌出来，却又全部堵在喉咙口……

“……”童瑀真的没明白这个时候的自己到底犯了她哪个冲了。她只好乖乖地站在那里，等候着苏唯的下一步指令，是继续听着她训话，还是让自己进来。她也觉得累。今天晚上的事情她一路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给她说，现在被晾在门口听她训斥这些，她真的在某一个瞬间想要调头走掉，自己安静会儿……

但是童瑀还是坚持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苏唯把这些都说完，然后看着她，略带沉静。苏唯就像是发泄一样，噼哩叭啦的又说了一大堆看起来毫无相关的话，说到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回头，就看见童瑀斜拉拉的靠在门口，拎着个电脑包，垂着头。

她突然很心疼她，或者是心疼她们两个。

“过来。”苏唯换了个语气，并且上前几步拉着童瑀进来，关上了门。她抱着童瑀，就好像在道歉，又好像在撒娇，微微叹气一样吻在她的脖间。

“你去了太久，我见不到你我就不安……”苏唯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的委屈和柔弱。

“对不起，我还是应该抽时间给你回复短讯的。”童瑀一只手轻轻揽着她，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你会不会某一天突然不见了啊？”苏唯看着她的脸，“会不会？”

“不会。”童瑀微笑。有些恍惚的无力。

童瑀在浴室里泡澡。躺在温水里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快要死的深海鳕鱼，温暖反而会害死它。浴缸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加进去，她整个人都缩在水里面，在水压下思考的过程，很容易让人冷静和清醒。

她从莫冉开始想。那个人的MSN在某一天突然不再搭理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但是却没有阻止自己的对话。隔着时差准时的上线，下线，更新图片和说明。童瑀就看着她慢慢的从青涩到成熟，到优雅，到沉静。莫冉就像故意的那样，她戏谑着童瑀木讷的感情和反应，从来就是波澜不惊。她像是隔着半个地球，用这个当初还是童瑀为她申请的MSN账号，借助互联网的TCP/IP协议默默地看着童瑀的变化。可是傻乎乎的童瑀还留着她们所有的电子邮件，放在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在某个大雨的深夜一封一封的看。有时候轻轻的笑一下，有时候含着眼泪，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字里行间的过往曾经，心和外面一起下着雨……

显示屏反射着苍白的光亮，映照在她清冷的脸庞上，像一尊寂寞的雕塑。然后她就开始喝水。喝很多的水，一杯接一杯，直到感觉干瘪的灵魂被温柔的水分撑得饱满，然后才开始新一轮的呼吸。要是不是在夜里，童瑀就会再看过了这所有的电子邮件之后，来到妈妈的画室，坐在那张没有靠背的木椅子上，开始长时间的沉默。她看着这屋子里的所有画，大多数是没有画完的，全部都是莲花。那时她的心里只有莲花，手也只会画莲花。用焦墨一般的黑色颜料，深到寒冷的蓝，像着火一般的红，或者淡到几乎看不见笔触的绿……她手里的莲花已经不再是莲花了，那都是一颗颗烧着的心。

只是某一天，她再也不能画了。妈妈的画充满了温柔的痕迹，草原白云溪流枫叶，农舍前的老妇人，池塘边牧笛的童子，外婆屋后那一片开得漫天的野花地，还有父亲怀抱襁褓中自己的温柔剪影……可是童瑀她的画却只剩下莲花腐烂的气息。每一幅都是莲花，开得疯狂而浓烈，开到诡异开到颓败开到腐烂……

于是想起了西园寺纯子。最浓烈的并不是挣扎和拉扯，而是她背对着童瑀站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这个原本可以过着优越生活，或者四处游玩高兴了当老师不高兴了当流浪者的女人，居然就这样安静着忙于一日三餐了。是她手把手教会了童瑀怎么熨烫衬衫，怎么保养皮鞋，教她斟酒泡茶，教她日本料理，从最初始的鞋子摆放要求到最后的用餐礼仪，从最基本的地域认识到最后的文化理解，这两个人居然就这样磕磕绊绊走了将近五个年头。那每年的7月和8月，站在上海黄浦江边，绍兴水乡小桥上，苏州周庄屋檐下，烟波浩淼太湖游船里。童遇的身旁，到底还是走过一个拎着白色纸灯笼，永远都笑容温柔的女人。她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童瑀。拍照是她，烹饪为她，行程随她，变动因她，联系最好的医院医生，定期监视着童瑀的健康，不厌其烦的要求它每天的三次药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西园寺几乎用了一种豪赌的姿态，将自己的全部都压在这个她仅仅一夜之间就沉迷的人身上。而童瑀这个人就像纯子背后的那个纹身一样，一旦纹饰上去了，洗去它的只能是疼痛中的鲜血。纯子后悔过吗？也许还是后悔过吧，然而那感情的付出就像是一条向东奔流的大江，你怎么要求它再次返回来呢？

五年了。童瑀甚至都没有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她没有用她喜欢的那样低低的声音，说过哪怕那么一次，她顶多就是在文字中拼凑着这三个字，或者那句零碎的あいしてる。然而谁知道童瑀这么对待纯子的时候，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她忏悔过吗？负疚过吗？痛苦过吗？挣扎过吗？只有她才知道吧。

而现在，是纯子亲自拨通了那个号码，看着自己走上了另一个人的船，载着她渐行渐远。她只是在最后看着她背着简单的行李逃一样的离开本属于自己的家的时候，轻轻挽着童瑀曾经最喜欢的窗帘，然后发现它们已经旧了好几个年头。那样曾经厚重密实的窗帘布，如今泛着陈旧的时光的余味，依然在默默的阻挡着窗外那会令她眯缝着双眼的刺目日光，还她一个熟悉的光线的角度。

接下来是外面那个美丽优雅的女人，一个有点疯狂的女人，一个相当睿智的女人，一个复杂难猜的女人，一个说过好多次“即便我的爱是疯狂的，那也是我的爱。”的女人。童瑀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甚至带着点高傲令童瑀不敢正视，然而却无法阻止这个女人在那个深夜竟然抛下自己的男友跟踪自己一路，就为了满足那小小的好奇心，更不能阻止她为了自己而放弃了几乎所有……这是多么大的一种责任和承担，这是多么大的风险和迷惘，然而她竟然就这样直接的到来了，令童瑀一开始就不知所措，或许是被吓到了。

沉在水底的童瑀，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水里的自己的手臂，手腕，指尖，指甲，晃悠着一种奇怪的光晕。眼球有一种有点难受的生涩感，那是温水的效力。像是被泪满盈眶。童瑀就想起了苏唯的好几次眼泪。有时候闪动着不肯落下来，有时候簌簌直下，有时候捂着嘴，有时候埋在自己怀里，但还有很多她还没有见到过的吧。为什么，我总是令这么多人流泪呢？我这么不好吗？可是我原本不想要任何人哭泣啊。因为我连自己的眼泪都那么吝啬，不轻易掉落，如果可能，我帮你落泪好吗？我亲爱的，你的每一次落泪，我都记在心里，那是一笔我应该铭记的情债，要用我的好来偿还。

接着在童瑀脑袋里晃悠的人，包括了明朗，牟禾楠，李弥，甚至连带着出现了陈晨。她想起她的时候，竟然是那个大雨的深夜。陈晨伏在她的身上，嘴唇边那一口红酒最后的余味……

然后童瑀就好像被一场噩梦惊醒那样，一下子从浴缸里坐了起来。哗啦一声，水从浴缸里溢到外面，而她的脸庞还是一层透明的水帘，隐藏了她内心的阴霾。

她觉得自己有点卑劣。啊不，很卑劣的感觉。这令她觉得想要呕吐。

苏唯靠在床上看书，手边是一杯水。她看见童瑀洗好了出来，于是拉着她坐在飘窗那里的一张贵妃椅上。拿着毛巾帮她揉干头发的水分，用棉签掏干净耳孔里的水，又令她昨晚护肤的一系列动作，然后看着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那样。

“怎么了？”童瑀很难得见到苏唯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虽然她现在也欲言又止。

“我最近是不是很不正常？”苏唯刚才趁着童瑀洗澡的空当，把刚才自己责令她站在门口老实交待的事情又回想了一遍，着实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

“嗯……还好吧。”童瑀模棱两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