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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了,这学校的花花草草犄角旮旯都被童瑀踩得差不多了,她90%的课余时间还是在网球场度过。西园寺纯子为了弥补自己常常不能陪伴童瑀的空缺,也为了丰富她的业余时间,不断地买来有关网球的各种装备和配件,好让她有个爱好可以持续的进行下去。也正因如此,童瑀在网球社团结识了一位大学一年级女孩。

每周四次的固定训练时间,童瑀渐渐发现自己是在希望看见她。如果她来了,童瑀一天都很精神,如果她没来,童瑀一天都很无味。就好像上小学的时候,一个男孩子要是总欺负一个女孩子,那他多半是喜欢她的。这会儿我们长大了,情况反了过来。我们喜欢一个人,就去对她好,不再是以欺负她来取得她的注意力。童瑀对她好,她把自己最白最新的毛巾借给她用——那天下了些小雨,女孩放在一旁的毛巾被淋湿了点,童瑀赶忙把自己的白色毛巾递到了她手里。

她离她最近的距离,只有不到十厘米。童瑀可以看清楚她脸上的汗毛,和她经过了运动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的毛细血管。她就是那种所有的大学一年级男同学都YY无止尽的白雪公主。粉嫩的皮肤因为经过了运动,越发的水灵了。一双眼睛虽不像星辰那般灿烂,但却透着一股灵性和聪慧的神色。那嗓音很轻,仿佛带着一些不确定。递过来的白毛巾映衬着她的容貌,显得不那么一般了。

然后她冲童瑀笑了一下,童瑀就傻了一秒钟。

她们成了朋友,但仅仅只在网球场见面,偶尔在校园遇见,也只是打个招呼,从来没有一起吃过饭,也不像和牟禾楠那样坐在露天空地上看学校播放的电影。童瑀没有非分之想,从来都没有过,她只是想要有这么一个好朋友,这样在牟禾楠无法和自己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或者可以与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已经厌倦了每天一个人吃饭的情形,那总是让她吃得很快,然后胃疼。

但是纯子不准许这样。在她无意中得知有这么一位朋友存在的时候,童瑀明显感觉自己被局促的感觉笼罩着。当纯子不再东奔西走的时候,她是不能睡宿舍的,那辆红色的POLO车永远都停在那个地方。

她失去了她的朋友,就仿佛她从来未得到过一样。生活恢复了平静——或者是死寂。牟禾楠标示理解和同情,然而童瑀知道她却是盼望着自己也能有个像纯子这样的女朋友约束着自己。纯子想要补偿,她的方式千遍一律。从不同地方带回不同的新奇玩意儿,吃的用的把玩的摆放的……小南街被她的气息占满了。童瑀在不断地麻痹,视若罔闻。不是不喜欢了,不是不珍惜了,而是当获得的东西太容易太丰足的时候,人往往陷入了满不在乎的轻浮。

牟禾楠一直都陪伴着她,这让童瑀稍稍觉得安慰。每当牟禾楠很羡慕自己的生活的时候,童瑀总是很想说‘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这样的话。但每一次,她还是忍住了。童瑀最后默认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年里大多数时间单身着,但是却保持着两个人的生活逻辑。她不仅对大学里面的友情免疫,仿佛对若即若离的爱情也排斥了。

直到现在,童瑀也会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是残缺不全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逃课,没有恋爱,没有挂科,没有通宵,没有失恋的大学,不是正常的大学。童瑀掐指一算:我这算是上过大学么?逃课:经常的。恋爱:没有。挂科:没有。通宵:绝对不行。失恋:都没恋爱过,怎么失呢……

童瑀坐在图书馆三楼建筑图鉴2号馆里面灰蓝色的地板上,望着窗户外面仿佛和她不相关的天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她并不是没有梦想和幻想的人。她的很多奇怪的想法都是进入大学之后才产生的。比如她想着自己一定要在大学图书馆里的一排排书柜后面,亲吻一个女孩。一次就行了。这个女孩子有固定的想象范畴,但从来没对号入座过。不过她肯定是长发肤白,有一双灵性的眼睛,个子不能太矮,喜欢笑,很温和。亲吻的感觉?一定像秋天里吃到嘴巴里的团子,软乎乎又甜丝丝的,一点都没有多余的味道。亲吻之后呢?没有之后,童瑀仅仅想到这里而已。她觉得自己这样的大学生涯已经够邪恶了……

牟禾楠说:大抵是因为你的初吻太糟糕了,所以你这一辈子都极其期望它是符合你想象的。但是很可惜……往事不要再提。

童瑀说:我是在大楼楼顶,冷是冷了点,可是空气还是很好的。你呢?女厕所?还是低年级的女厕所……

牟禾楠的初吻太早了,早得连记忆都很模糊,所以她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想象,不断告诉自己那很美,那很美,那很美……牟禾楠还说,这是因为童瑀初吻的副作用太大了,以至于她从此就丧失了部分功能。

呵呵……部分功能?

童瑀翻看着杂志里面关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画面,错觉那样浓稠的深紫色,就要荡漾在自己的指尖。她神经质的翻开自己的手指头看了看,一如往昔的白皙和干净。那被染了色的,应该是我的心吧。所以那丧失的部分功能,我理解成部分的回忆?

牟禾楠叼着白色的KENG香烟,斜拉拉的坐在同于身边,她的眼睛一刻不停的从面前经过的女同学身上扫过。童瑀低垂的眉眼里,一片深紫色不断在泛滥。

那个时候童瑀还会给莫冉写信,一如既往的写,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有那么多话可以说的。她很庆幸这个世界上有MSN这个东西,可以让她什么都不做的看着那个圆乎乎的头像,亮了,灭了,亮了,灭了……童瑀用淡紫色的信纸,深蓝色的隶属字体,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给对面的人看,也给自己看。莫冉从来不说话,更不回信,可是她却没有把童瑀从名单里删除,连阻止都不曾。莫冉就这样看着童瑀,仿佛她是她的一个玩具。

牟禾楠说:这个女人真狠心呀!哪怕恩断义绝,也要把话说清楚吧。 童瑀说:她说了,说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牟禾楠说:狗屁!别联系就彻底点,这么吊着你算什么啊?换了老子就损死她!……对了,你们真的都不算在一起过?

童瑀说:算……不算吧。

牟禾楠急了:到底算不算啊!

童瑀说:不算。

不算在一起过。我们甚至都没有说到‘将来’这两个字。

莫冉走的那一天,童瑀最后一次站在她家门廊前面的那棵柿子树下面,静静地看着她从里面出来,然后她们像往日一样,并肩走在那条两旁都是银杏树的小街。很多年以后,童瑀在一个秋天无意中骑着脚踏车经过那里,浓烈得像百龄坛的香味一样的金黄,涨满了她的眼帘。她停下脚踏车站在那里,一时间失魂落魄。不在了。不再了。这条街道自从你走后我再也不曾来过,我甚至都想不起来那棵柿子树的轮廓。

童瑀从来没有发现这里的银杏树在这个季节是这样的美,甚至有拍摄结婚照的新人拖着白色的婚纱,心甘情愿的站在地上。还有长枪短炮的记者或者摄影爱好者,他们将这里占据了。银杏树金色的叶片无力地在秋风中跌落,地上一层层厚实的叶片铺就着谁的记忆呢?

童瑀只记得最后一天她陪着她买了一本蓝色封皮的汉法词典,和一个绣着小乌龟的针线包。

莫冉说:乌龟,无归……

童瑀没有说话。她用了全部的力气站在她的身边,只是为了不让她看出自己的脆弱。

那天在莫冉家吃了一餐有蟹黄豆腐的饭,从此后童瑀再也不会吃蟹黄豆腐了。然后她送童瑀出来。童瑀装作很大气的样子说:照顾好自己哦。莫冉就停顿了一下:你也是。

童瑀朝回家的方向走去,用了那个自己思考了很久的动作:背对着她的时候,朝着后面摆了摆手。

那天晚上童瑀没有吃饭。

莫冉说到了法国就会给她打电话。她等了17天也没有等到,然后她终于也要去上大学了。然后就开始了缓慢的遗忘。

我们都不算在一起过,但是要完全的用整个生命去遗忘和醒悟。初恋的味道就像一株植物上结出的陌生的果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尝到甜的那个。很羡慕那些初恋和终生是一个人的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完成啊。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总有那么几个让我们心生萌动,惴惴不安,或者牵肠挂肚。能够爱上一个人是美好的,被一个人爱上也是美好的,他们都是我们短暂一生里难得的烟火,绚丽的,却是短暂的。张爱玲对爱的定义直白而暴戾,李清照婉约又朦胧,但是女人就是女人,水做的灵肉里,藏得下的仍旧是那个情字。

童瑀一直很感激生命里出现的这些人,每一次,不管是疼痛还是甜蜜,她总能领悟到更多的更不一样的东西。爱情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艺术。我们从书刊杂志里看见别人的故事,读懂的却是自己的那个段落。没有人教我们怎么去爱一个人,因为这是人类的天赋,有的人天生开窍,有的人就是后知后觉。吃一样的米,大家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牟禾楠一直都听着童瑀念叨着这些东西,好像能听懂,又好像只是听着罢了。她手里的白色KENG香烟,从来都没有离过手。

童瑀看见她食指上那一块暗黄的烟熏痕迹,觉得那是一幅用时间打磨出来的伤痕。 牟禾楠要结婚了,这个伤痕也该渐渐愈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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