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然不语,眉目间的冰霜却悄然舒展。我深深叹了口气,瞧向他额心的黥纹,伸手轻轻抚上,无数滋味涌上心头,当下主意已定,说道:“长姐已近迟暮,再无什么可为你做的,幸而修得一手洗纹技艺,临行之前,便助你洗去这额心的黥纹,可好?”
他神色一动,眼中不由得燃起隐隐光芒,下一刹那,已冰霜尽释。
我宠溺地一笑,这个在外界看来强大到无坚可摧的男人,在我眼中永远都是个孩子,我并未告诉他,这洗纹的手艺,亦是多年前鬼仙所授,如今宿命的轮回既已到来,我便代替逝去多年的鬼仙,相助我们的夙儿涅盘重生。
鬼仙冷慈的故事不长,但我会用心将它讲完,即使故事里这个男人的容颜已被朝代更迭的历史尘埃所覆盖,即使这个男人的故事在江山的斗转星移中只是沧海一粟,但这个故事以及故事里的男人,在我和夙砂影的心中,是漠北故土永不磨灭的记忆,更是鬼域红尘里最温暖的旧梦。
☆、贰 负咒为奴 (2462字)
我与鬼仙冷慈相识于怒王府的卜卦局,那一年,我只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小丫头,而鬼仙和我同龄,但他的为人处世却比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显得干练老成。
卜卦局在怒王府以盛宴的形式铺开,我父王经多方打听,且花重金邀请来的卜卦道师正是鬼仙冷慈,此局一开,所有鬼域王族中人皆悉数到场,其中也包括当时还是畏王爷的少年夜孤寐。
我的父亲怒王夜碧空乃第八代鬼域王族的王长子,他广结人脉,在王族中颇具威信,故而少年时便被第七代鬼域王立为储君,只待成年后依照族律继位,而他的胞妹、我的姑姑夜红罗则是未来巫君的继承者。时光原本可以安然无忧地度过数年,然而夜孤寐的逆鳞颠覆了这一切。夜孤寐作为第八代鬼域王族的幺子,其叛逆的性格在鬼域众所周知,我唤他王叔,却对他并无爱戴,臣民们尊他畏王,对他也多是畏惧。夜孤寐毫不在意长幼之序和天下眼光,他向来我行我素,心狠手辣,亦从未在人前流露过半分温情。
夜孤寐只身来赴卜卦局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和诸位的猜测,我父王知他不喜交际,极少在明面上参与王族之事,见他意外赴局,料他必有筹谋,遂命我在暗中盯着这个年轻的王叔,但直到卜卦局结束,夜孤寐也不过是坐在大殿的东南角默然饮酒罢了。
卜卦局的主角毫无疑问是那个被称为鬼仙的孩子,他是天弥山第一高人白偃的徒弟,此番也是只身前来赴局,虽然小小年纪,言行却老成持重,神色亦从容淡定,在场的王族贵胄见了他,竟是礼让三分,毫无菲薄之意。
卜卦局开始之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鬼仙吸引了去,我躲在大殿的帘幕之后窥探,见他盘膝端坐蒲团之上,双目闭阖,覆手卦线,十指灵动,招法无常,细细观之,从外至内当真是美姿容,敏计谋,通道法,擅奇艺,精武学,令人不觉心生叹服。一个时辰后,卜卦局结束,他睁开眼睛,默然收回卦具和卦线,起身走到我父王面前。
我父王神色紧张,低声问道:“小鬼仙,我鬼域之未来如何?”
鬼仙直视着我父王,毫不忌讳,淡淡答道:“不出半年,江山必然易主,但新王并非怒王殿下你。”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惊诧者甚众。我父王的本意原是想借鬼仙的卦言来应许鬼域的未来风调雨顺,以助他收揽人心,岂料这年轻的卦师竟然直接道出王权更迭之事,真假难辨,无疑让我父王颜面尽失,前途堪虑。
我心生恐惧,怔了一会儿,回神再看父王,他已然面色青紫,眼露狐疑,愠然问道:“你可是卜准了?”
“殿下若不信我,为何请我来?”鬼仙冷言,他始终面不改色,仿佛自个儿说的话只是在阐述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旁人的喜怒与他毫不相干,而整个大殿中,和他同样面不改色的人,还有坐在阴暗角落里的夜孤寐。
我父王闻言,如同五雷轰顶,顿时乱了阵脚,他猛然从座椅上站起,背起箭袖在殿中来回踱步,不禁怒言:“当今鬼域王体魄康健,王权稳固,这江山再坐数年又何妨!纵然王权更迭,我乃鬼域储君,顺天应时继承王位,他人又可奈何!”
在座众人有的顾及我父王的交情,有的则慑于我父王的权位,当下噤声听着,各怀心事,却都不敢多言。我暗自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夜孤寐,他径自斟着酒,嘴角似有冰冷笑意。
过了半晌,我父王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神情复杂地指着大殿中的众人,向鬼仙高声令道:“看在你是白偃之徒的份上,我暂不治你忤逆之罪,既然你卜出了结局,那今日便当着众人说出来,我要你告诉我们,谁是最后的继位者!若有半句谎言,绝不轻饶!”
父王此言破釜沉舟,想必是心生杀意了,我焦虑至极却无可奈何,我的父王一直以来凭储君之身份享尽尊崇,他外放易怒,率性霸道,永远都学不会藏在暗处去应对危机。
“我无法告诉殿下谁最终会继承王位……”鬼仙波澜不惊,只微微一笑,“但我可以告诉殿下,得银星彩晶者,必得鬼域。”
这是我在卜卦局上听到鬼仙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此后半年,他都被我父王囚禁在怒王府的地牢中,我再次见到他,已是他的卦言应验之时,如他所料,一夜之间,第七代鬼域王突然驾崩,畏王夜孤寐登上王位,号世王,我的父王兵败垂成,被夜孤寐赐予白绫,在密室中自缢而亡,我的姑姑夜红罗被夜孤寐软禁在蟾宫之中失去自由,我的宗族以及王府的臣僚被尽数流放为奴,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只有身为王长女的我。
我的命,乃鬼仙所救,我原以为怒王一脉的倒塌会让鬼仙重获自由回到天弥山,因为他只是个无辜的王府过客,岂料,他竟然以自甘为奴的代价在夜孤寐面前保下我的性命,很多年以后,当我问他为何要如此选择,他只说,鬼仙从不杀人,只会救人。
从此,我视鬼仙为恩人,即使我们被夜孤寐寻到最终重回王都,即使鬼仙从流奴又变成夜孤寐的巫君,我也从未恨过他,但是,我无法理解他选择追随夜孤寐的初衷,我将之视为背叛。
直到他告诉了我一个笼罩鬼域王族百年的秘密,一个极难被打破的命运诅咒。
这个秘密已经延续百年,且一代一代反复应验,除了鬼域王族核心,天下无人知晓,前代鬼域王离世之时会将秘密传给后代继承人,而之后发生的一切全由继承人自己去承担。我无法推测若是我的父王顺利继位,他在知晓秘密之后会采用何种手段去改变命运,因为最终的结局是,夜孤寐掌控了这一切。
听完这个秘密之后,我放下复仇的念想,顺应了自己的命运轨迹。鬼仙许给我十年的时间去看清自己的命运,我却只用了三年就参透了一切,当那个叫夙砂影的婴儿呱呱坠地,当夜孤寐用千魂刺亲手割断婴儿的脐带,当婴儿的生母夜红罗在产床上死不瞑目,当我抱着婴儿回到邪夺山交给鬼仙,那一刻,我已经彻底释然。
邪夺山的冰雪覆盖了昔日的记忆,也覆盖了鬼域百年来最大的秘密,我自此随鬼仙在山中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并助他养育夙儿渐渐长大。这种遗世独立的日子一眨眼又度了七载,当鬼仙和我已然成年,夙儿已为童龀之时,我们才走出了那片圣洁却没有自由的苍茫之地,我们重回夙儿出生的蟾宫,开始了各自的宿命。
这宿命始于一群女人,一群七年前从大宗朝来到鬼域的舞勺使者。
☆、叁 弃子遗孤 (3020字)
我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蟾宫,当夜孤寐的飞鹫含着召回令入了山,最终在鬼仙手臂上停驻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七年来,为了守护夙砂影的身世秘密,我们被夜孤寐软禁在邪夺山通天台,从此与世隔绝,鬼仙纵然已身为巫君,也同样失去了自由。
我自幼便来往于蟾宫之中,对宫中的一切自然十分挂念。鬼仙却安之若素,潜心修道,性情极定,了然无常,至少他的神色间从未流露过半分对蟾宫的向往。在山中的日子,他布衣素食,卜卦吹箫,倒也过得超脱自在,但是在我看来,他如同一尊洁白无瑕的冰雕,虽美,却太过清冷自持;虽善,却少有情感流露;虽真,却似已看破红尘。
我时常抱着夙儿看他在雪中坐禅,我们眼中的鬼仙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永远无法触及。他用这种淡然的禀性抚养并教导着夙砂影,以至于这个孩子自幼便显现出异于常人的沉默与安静。
在收到召回令三天后,我们沿着冰雪融化的溪流走出了邪夺山,一路上,鬼仙不见悲喜,我却心绪繁复,夙儿则充满希翼——他多么想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多么想去见见那有实无名的父亲。
再次回到蟾宫,一切似乎如旧,除了王家花园里新栽的数株多迦罗树,我们还见到了一名身着大宗朝服饰的美貌女子,宫人们尊称她为楚妃。
七载岁月,沧桑变幻,远方的大宗易了朝纲,永载帝龙玉辰驾崩,天庆帝龙箫继位,舞勺使者零落四散,但鬼域依然是夜孤寐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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