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萝不说话,寻伯尽却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的,要问他不是应该在青溪城的吗?问他是谁伤了他?问他为什么避着自己?想说自己自那日走后,自己的悔恨,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绝对不会再丢下他走了……
可是,看着如今的鸢萝,寻伯尽的话哽咽在喉头,再说不出来。
天黑透了,一弯凄凄清清的皎月挂在半空中,洒满了山坳子。
他摸索着握住鸢萝紧攥着衣角的手,一双手已经不复在青溪时的柔软细小,现在像干枯的小树杈一般。
拉起鸢萝慢慢走向火堆,人们古怪好笑地看着他俩,陆陆续续嘀咕着去帐篷里休息了。寻伯尽此时,已经无法分神注意其他人的看法了,掏出鸢萝的小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冰块似的,寻伯尽放在火旁揉搓取暖。
鸢萝木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眉头抽动着,表情古怪,被火堆映的忽明忽暗,就是不愿意说一句话,
“好,我什么也不问你。”寻伯尽拿出水囊给他,又取出自己干燥的烧饼。相较于野外,马帮的晚饭做的很好,有肉,只是现在已经收起来了,也没有鸢萝的份儿。
鸢萝拿眼睛看他一眼,缓缓伸出手来接水囊,猛的又缩回了手,寻伯尽把水囊和饼往前递到鸢萝手里:“你难道连我也信不过吗?”他说完,就苦笑了一下,鸢萝凭什么相信你,凭你那日走的那般干脆吗?
鸢萝接过,往后挪了几下,一边看着寻伯尽一边快速的开始往嘴里塞。
寻伯尽没见他怎么嚼,就咽下去了,急忙说:“水,喝水。你别急,慢点吃。”鸢萝显然并不是很相信寻伯尽。为了便于保存,饼硬的比石头不差,鸢萝举起水囊喝了几口水,才勉强咽下去。
寻伯尽鼻子发酸,鸢萝身体自然比不上常年在外跋涉的精壮汉子,却要走一样的路,可是连饭都吃不饱。
寻伯尽从鸢萝紧捏着的手里拿回饼,一小块一小块地掰开给鸢萝,鸢萝终于放缓了吃东西的节奏,就着水,吃下了寻伯尽递过来的一块块小份的饼。
吃完饼,寻伯尽往火里又添了些柴,柔声说道:“你爱吃甜糕,等咱们回了青溪,你要多少,我都买给你。”
鸢萝微微侧过身子,垂下头,不着痕迹地拉高了伤疤处的衣领。
坐了一会儿,夜风越来越大,寻伯尽拉着鸢萝,往史袭英给自己和方玉堂匀出的帐篷走去,鸢萝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身子往后坠,用另一只手掰寻伯尽握着他胳膊的手,是极不情愿的模样,甚至还带有几丝恐慌。
“我什么都不做……好,你不愿意进去,我和你一起在外面。”寻伯尽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鸢萝。
鸢萝站了一会儿,夜风阵阵地吹过他的后脖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扭头走开了。寻伯尽也不急,站起来远远跟在后面。
鸢萝走到拴马的地方,马儿见了他,用头温顺的宁着他。鸢萝拍拍马脖子,拉出一片盖在马背上给马御寒的草席子,找了个角落连头盖在身上蜷缩起来。
寻伯尽觉得自己鼻子发酸,他走过去拉开草席子,把手穿在鸢萝的腿弯处,一把抱起了鸢萝,鸢萝紧紧地抓住寻伯尽前襟。
“别怕,帐篷里只有我和师弟,他不会动你的。”寻伯尽柔声道。
帐篷很小,寻伯尽只能先让鸢萝进去,自己再进去。方玉堂还没有躺下,也没有多问什么,笑着看鸢萝:“好久不见啊。”
鸢萝视而不见,待到帐篷最角落蜷成一团。但是帐篷本身就小,睡两人正好,还能缩到哪呢?
方玉堂耸耸肩,背对两人躺下,尽量把大的空间留给两个人。寻伯尽睡在两人中间,拍拍自己身边,把鸢萝拉了过来。
鸢萝僵着身子,寻伯尽轻轻拍着鸢萝,缓缓的,像寻伯尽小时候阿陶姐那样哄着他入睡。可能是缓慢的节奏,也有安神的作用,鸢萝放松了身体,但仍然没有入睡,倒是寻伯尽身后的方玉堂,传来微微的鼾声。
“你,不嫌我脏吗?”当寻伯尽以为鸢萝已经睡着时,鸢萝忽然小声开了口,如果不是寻伯尽凝神注意,几乎都听不清楚。声音有了些许暗哑,不复当初在楼上,接他唱词的那个珠玉般灵动的声音了。
“你不脏,”寻伯尽睁开眼,柔声念道,“是世人的眼睛脏。”
鸢萝再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叹道,可惜,你我都是世人。
作者有话要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下一章,温馨与虐并存。
☆、第十三章 地狱天堂
天刚擦亮,鸢萝就警觉的从浅睡中张开眼,一股股热气直扑在脸上,微微侧头,是寻伯尽那张毫无睡相的脸,张着大嘴冲自己脑门喷气,痒痒的。
鸢萝没有动,手下是厚实的衣角,属于现在正搂着他的那个人的,捻在指尖细细捻揉,静静地躺在寻伯尽的手臂里,感受来自身边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一如许久前一样,不同的是,他这回没有再睡过去。
韶华如梦,在寻家大宅的那夜,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仿佛就是在昨天一般,如今此身却身处两境。
自己又怕又有些奢望。在前去谷陵,没有死在路上,也去了半条命,被夺去了魂。
在寻伯尽北上去救方玉堂的当日,鸢萝正是被赎身随史袭英的马帮出发的日子。
路途遥远艰辛,鸢萝想着自己独自一人在马帮里,若史袭英愿意护着些自己还好,自己的身家性命能随身带着,是最好不过了。但鸢萝也摸不准自己的境遇,就把自己带不走的头饰衣裳都送给了浅儿,唯独寻伯尽送他的衣裳和这几年里积攒下来养老的银子,他让浅儿代为保管,自己只带了寻伯尽送的玉簪和几些碎银子。
其实他是什么也不舍得丢掉的,破纱帐,针线藤筐,掉了漆皮的柜子……但眼下只能搁下了。
鸢萝知道马帮难走,自己跟着走了没几日,小腿肿胀,腿几乎不是自己的,脚上全是油亮的大水泡,水泡磨破了,渐渐结成茧,一层附一层,才止住些疼。外面人描述的艰辛不及真正的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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