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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女子气息奄奄地又说了一次。张采奚觉得在这儿逗留得

太久了，这场戏谁爱看谁看去吧，她先走人。没有几步，后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她步履轻盈地继续走。迎面风还是那么清甜，太阳像软绵绵的小羊羔挂在天上，洗了又洗的天空，是一种有着淡淡忧郁气质的蓝色。

走出平原，张采奚来到一个森林里。这儿的树上挂着一个个红色的小果子，葡萄那么大，色泽鲜艳。她越往树林深处走，看到树上结的果子就越多，最后她几乎满眼都是红果了。在这些树中间，她又看到了那两个男人。这次他们把女的绑在树上，笑得很开心。“什么烂货！”

一切都是幻象。张采奚抽身往回走，身后的女人轻轻地说了句，“妹妹……”

她回到平原上，此时天色变了，乌云横在头顶上，急风预示着要下雨。让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张采奚刚在心里说完这句话，雨点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了。她在雨里淋湿了身上的衣服，眼前是重重淅沥哗啦的水幕。她走着走着，看到不远处一群小羊挨在一起发抖，白白的毛被淋成了小卷儿贴在皮肤上。再近一点，那个脸和身体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的女子躺在地上压低了声音说话。

“妹妹……”

张采奚走近一步，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雨声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妹妹好疼啊。妹妹想从这里逃出去。”

张采奚还是走了。她按刚才来的方向走过去，看到远处隐约有个市镇，赶过去一看，一座关卡，许多人走出来，还有许多人进去。她走了过去，被守关士兵拦住了。“你的身份证？”

张采奚看了她一眼，往城外走回去。这时从城墙边来了一个人叫住了她，“张采奚，等等！”

那个人跟士兵说了两句，又对她说，“你进去吧。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是修神仙之道的对不对。”

那个人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张采奚正眼不瞧他一眼，走进城中。“不要走回头路。一直往前走，走出这座城，是个平原，再往前走，有一片树林，树林里的果子千万不能吃。穿出树林，三年乳哺即是功成了，切记切记！”

张采奚哼了一声。小把戏。这是假的，这儿一切都是假的。不管哪个人，哪幢房屋，哪件摆设，哪句话，都是幻象。路边卖小吃的摊贩喊她，“美女，过来尝尝吧。你从入静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呢。你知道吗，此地方一刻，凡间已一日。你一整天没吃东西啦。”

张采奚目不斜视走在街上，忽然迎面奔来一辆马车，眼看就要将她撞出去。黑马白车，那马一声长嘶，甩甩头，鬃毛潇洒地飘了起来。张采奚等着看它们能玩出什么花活儿来，黑马突然往旁边店铺里冲去，将一个卖馄饨的摊子撞翻。马跑得快，势急，摊主老头倒在地上，被马踩成了

肉饼，脑壳粉碎，围裙上沾了白色和红色的液体。众人惊叫，那匹马跑出几百米，终于停了下来——它穿过一家小酒馆，酒馆里的人自然也遭了殃，房柱断了，房梁瘫了，酒馆变成一堆废墟，将里面吃饭的人压在砖瓦底下。过了会儿，一个人掀开残垣爬了出来，他少了一只左手，悲惨地嚎叫着。他的右手拿着那根断肢，拼命想把它安回原位。伤口处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脸。“谁来救救我啊！”

马车绕道跑回来了，一个俏丽的女孩掀开帘子从里面钻出来。她樱桃小嘴，眉心一点朱砂，扎着古灵精怪的双髻，指着张采奚道，“每个人都看见了，我的车是为了避让这个奇怪的行人才撞到旁边去的。如果你们要找个人负责这件事的话，罪魁祸首就是她。”

张采奚不为所动。然后酒馆废墟里传来一种类似炒豆子的声音，砖瓦被扒开，被压死的的人都爬了出来，朝着张采奚走来。他们之中有两个矮小的，似乎是小孩，头发上粘着血浆，腮帮子被一根铅棒戳穿，翻了白眼。许多人朝她涌来，吡吡地笑着。在那些人后面，张采奚看见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被踩得面目全非。

“就算这是一所停尸房我也不会害怕。恐怖和甜美的形象都是假的。”

张采奚这么一想，周围还真的变成了太平间。房门开着，消毒水的味道一点一点溜进来。尸体都放在床上，盖着白布，没有一具乱动的。张采奚随地坐了下来，看接下来怎的。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妹妹好疼啊。妹妹想逃出去。请你帮帮我。”

张采奚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一开始看见的那个女子。她是这一部情景剧的主角，固定出演。对，主演有两个，一个是张采奚本人，一个是她。采奚回过头，看到她穿起了病号服，扶着不锈钢床困难地站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扰乱你的心神。在这个地方，我也身不由已。我曾经和你一样，修炼神仙，以为不管是什么样的魔境都能挺过去。不过就是幻象嘛，对不对？一个技术完全成熟的4D荒诞电影。血看起来像真的，骨头看起来像真的，要是你被尸变的人咬到了，还会疼得要命。我在中成养胎那一节忍受过这些。所以我以为修仙过关不过如此。对自己本领过高估计的结果，就是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个女子的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都是一团一团的血迹，但不是她自己的。张采奚低头看自己，也换上了一件大码病号服，衣服上有两条黑色的杠杠。跟洗得颜色都淡掉了的蓝条子一比，这种黑色真是太鲜艳了。

“不要说话，千万不要说话，一个字，不，半个字都不要说。”女子忽然蹲下来急切地看着她，同时，张采奚听见一种打破碗

碟的声音。“你一定知道不能动心，一动心就会堕入幻境。说话也是不行的，我当初就是实在太痛，而喊了一个疼字——回想起来，我应该掐住自己喉咙。这是个地狱。”

女子站起来看向那扇微掩的门，“对不起，刚才我一直在引诱你作出反应。但是，那不是我出于我的本心。我是他们操纵的傀儡，偶尔摆脱控制，却无论如何都不逃不出这个地方，迟早会重新被……”

她话没有说完，房门慢慢合上了。啪嗒一声，发出扣上了锁的声音。光线暗下来，在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白布下的每一个人都有动起来的可能。张采奚起身走到一张床边，掀起了盖着的布。躺在那儿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猫。死猫有点像埃及殡葬品，睁着的眼睛一只灰一只白，眼睛周围结着石灰般厚厚的痂，三五条蛆虫在黄褐色的短毛上蠕动着。那女子看见这一幕，发出一声惨叫。

一个女人从停死猫的床下钻了出来，露出森森獠牙。不过，不是要咬人，而是开口说话。“水花，你厌烦我们了吗？为什么逃了出来？”

张采奚拨弄了一下死猫，就听见旁边的女子哭了出来，“不，我没有，我没有……”

“那就跟我回去吧。这个人的事不要你参与了。”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消失了。张采奚手上的猫也化作一缕红烟弥散开来。每张床上的白布都滑到了地上，露出十几张神态各异的脸。惟一相同的是，他们最后的表情看起来都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