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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宪苦笑:“对我岂止是不坏!我一到建康,住处便已经安排好了,就是现在这所大宅院,占地足有五亩。以前是田师中住的地方,田师中死后,张相公把那留下的寡妇接到了自己府中,把那田师中的老娘等等,一擀面杖都赶跑了。他怕我嫌晦气,不愿住进来,又找和尚念了三天的经文,说是净宅。嘿嘿,这份心意,真是太周到了。”田师中也是晦气,摊上他的队伍都打光了,死后空有节度使的追封,连一处住宅都保不住。

李娃掩口揶揄道:“呦,真是鹏举都不如。鹏举就知道辖制你们不许逾规占地盖房子。”

“还有呢。”张宪又喝了一口酒,脸色红润,“第二天,叫我到花厅问话。给没奈何让我做安家费不说。也不知道张相公从哪里打听的,知道我丧妻后尚未再娶,马上叫出来梅兰竹菊四位姐姐,要给我暖被。”

张宪没有具体描述四女相貌,但从名字中也可以猜出,必然都是佳丽,说不定还会诗词,正可以奉君子。

“昔年有吴相公千里赠美姬,这回有张宣抚殷勤送四美,你还不赶快受了这份情义?”

“国夫人就不要笑话我了,既不知根又不知底的,我怎么能收下?就算是知根知底,也要先问问我愿意不愿意呢!后来,我才听说,这梅兰竹菊四女,是雍国夫人亲自训练出来的。我当时便是一头冷汗。亏得张相公没让我再娶田寡妇。”

吕祉正色道:“这话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是刚悟出这个道理。”

“这之后,雍国夫人就……哎,也是让人难于启齿。”

想起街上那一幕,张宪羞愧不已。

吕祉心念一动,问道:“张伯英身体如何?”

“张相公从庐州回来后,身子似乎差了许多,经常是茶饭不思、嗜睡。有时,甚至要睡上一整天。所以,即使是我们,现在也只隔三差五能偶然一见罢了。平日里,那些下等的士卒,肯定是见不到张相公的,就是那天的上香,张相公也未曾亲临。”

“哦,”吕祉点点头,“张伯英没有请医调治吗?”

“请了。那个袁溉又巴结上张相公了,赖在这里不肯走。”张宪颇为岳飞忿忿不平,“嫌鄂司给不了没奈何,嘿嘿,亏他还假清高,字什么道洁。”

果然,袁溉又来这里趟浑水了。

“话不能这样说,袁道洁这人是个游戏红尘的。”吕祉将话题引导到自己的方向上,“既然游戏红尘,难免就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措。你既然才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就不应该一眼把人看死了。要多交往一下,再下结论。我正要问你,你跟袁道洁打过交道吗?”

“没有。”张宪如实承认。

“袁道洁看不起你吗?”

“不,有天他找我似有结交之意,被我回绝了。”

“如果是这样,我有一番话,请张太尉暂且一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笑笑,某些博士还写论文呢,古代朝堂礼仪都不懂。不辩就是认罪,呵呵

上一章忘了放注释,卢象升的《湄隐园记》

阳羡桃溪在邑西七十里,万山环匝,林壑鲜深,溪水涟淪(微波),其中复有平畴墟落映带左右,真习静奥区也。出城舟行雪蓑、烟寺间,凡数百曲乃至溪湄,余家读书园在焉。千柳垂垣,清流绕垞(小丘),苍峦绣壁当其前,远岫烟村绕其后,篱院鸡犬,景色蓊翳(草木茂密,有浓荫)。衡门(横木为门)数尺,不容车马,今将凿石为额(门额)曰“湄隐”。园门以内,松径、桐蹊、花棚、竹坞及所谓双桂轩、斑衣亭、豹隐斋、听鹤山房皆创自家君。年来稍廓旁址,得旷地十余亩,余思筑室而归休焉。拟构书楼五楹,即颜曰“读书”。楼列架满,其四悬籖(标签)万余,为朝夕自课(自己按计划读书)也。楼须高敞,周以复道,遶(绕)以廻栏,丹垩(有色土)不施,绮绣不入,虚其中,前后洞达,令溪山烟月据我坐上,时时遣我岑寂(冷清)。启楼后望,作露台与复道平,宽广可十余武(古时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列怪石、盆草、瓷墩、石几之属。夜深人静,月冷风长,瑶琴一弹,洞箫一弄,此亦吾之丹丘(仙人居处)也。台名“敞居”,镌片石识之。去台二丈许,高垣圭竇(凿壁而成的圭形小门)别为院。曲室数区,宛委而入,东西莫辨,岩壑同幽,为避暑室三楹,曰“月窟”,为煖室三楹,曰“旭坞”,大寒暑则入而盘礡(广大)焉。过此,开隙地,植女桑、弱柘、菜畦、稻垅其间,值山雨乍晴,吟诵余息,荷锄戴笠,亲执其役,以察物理攸宜,四时亭毒(养育),曰“明农逸墅”。此楼以后之大槩(概)也。楼前三丈许,凿藕池半亩,引流以入,星布怪石於莲芡(芡,水草,又名鸡头)间,可据坐以钓。叠石为岛屿,峙乎中流,荷香酽时,或一披襟其上,亦不减登华(华山)顶看玉女洗头盆(喻石臼,凹形的石坑)也。池旁垂柳、瘦石、短草、攲花掩映萧疏,俾(使)有远致。再前丈许,编柏为苍屏,作高轩五楹,名之曰“石友堂”。堂与双桂轩近矣。客过(访问)予者当止于是,胜日偶逢良朋适至,汲清溪以煮茗,采园菓而开樽,藉草飞觞,荫桐点笔,搜讨疑义则代尘(尘尾)以松枝,嘲弄风月则取茵于花片,乐不取于丝竹,礼无拘于送迎。堂前宽平,令有余地,石丈可呼(引米芾拜石的典故),故所以名吾堂者於石、於友有取焉。花须茂密,树贵萧森。松桧、竹柏、棕榈、高杉有不瘁之颜,后彫之操,吾爱其贞;牡丹、芍药、桃梅、海棠有欢悦之色,吾尚其不寒俭;兰桂、蜡梅、茉莉有激烈之香,吾欣其不柔媚而臭味(气味)佳;芙蓉、垂柳、梧桐、莲菊以及水仙、秋海棠之属,并以韵胜;石菖蒲、薜荔、芭蕉以及古槐、老藤之属,并以幽冷胜;橘柚、葡萄、香橼、佛手、银杏之属,枝柯已极可玩,果实复具珍珠,咸当博求佳种,多植远移。夫吾园之富有至於如此,视(比较)古人三径松菊、蓬蒿一室不太侈乎?然木石烟霞,造物不忌,吾将奢取之。平生无他嗜好,林泉、图史之癖苦不可醫。一行作吏与山灵别,且十五年,隔溪长松再翦(尽)再茂,今又丈余,能作怒涛声闻于两岸矣。长须(家奴)从里(家乡)中来,话其崖略(大概情况)。荨鲈之思,宁待秋风而后起乎?(引晋书张翰去官返乡典故)家有藏书千卷,久束高阁,日事马足车尘,今谋归逸,方当觅绿醑(美酒)红攲,纵酒欢乐,顾(只是)以读书名流作老博士生活,又远去(离)城郭,索居荒寂,想闻者当为捧腹,然亦各有其志,不可强也。犹忆少时,每读书至“生于忧患”,未尝不低回三复斯语。年踰二十,筮仕(入官)得司农郎,持筹(理财)穷日夜,如是凡三载;出守天雄,值军兴征发如雨,讼狱、钱粮之苦视为郎时十倍,如是复四载;寻备兵畿(京城)南,镇抚郧楚,再拜简命(皇命),督七省将士,与大司马洪公(洪承畴)同任讨贼,躬冒矢石,大小数十战,不宿署舍,岁且三週,无云家矣。今年东西兵闹,入上谷,奄(忽然)至近畿,仓皇奉诏入卫,介马(披甲上战马)驰三千里,敌旋(不久)解去;再佩赐剑,督诸路勤王之师,远出塞外登木叶山,周视边地,振旅西回,及濼阳,宣云之命(皇命)又下矣。时势孔(很)艰,天语亟趣(急迫)受(授)事,因驰观边隘,冒朔风(北风)朔雪,束马度飞狐之塞(飞狐关塞),屈指前后在兵间八年矣。每追奔逐北,波血马前,深入穷搜,分餐剑首(即剑环,除装饰外,也是区分等级的标志),军吏林立,煎迫所求,叠叠牋书、纷纷奏檄,唇焦腕脱,无间晨宵。褊衷攲肠(心肠狭小,心术不正)之辈,复环伺而思剸(割)刃。嗟乎!余之经历忧患至矣。独蒙圣明生全以有今日,岂非悻(侥幸)哉!然深悔服官(做官)太早,未及多读古人书,所在蹈危履险,触忌招尤,先哲所云“济变勘(平定)乱”之道,未之闻也。国恩深重,报称无期。今年三十有七,马齿(年纪)渐长,心血已罄,夙兴夜寐,效一割於铅刀(仿效前人,我刀虽钝,但仍可为国一用)。倘穷边稍有起色,敌骑不敢南窥,当控朝端(一作天聪,皇上听闻。意即奏请皇上),亟辟贤路,角巾竹杖(平民装束),归钓溪湄。尽发藏书,流览今古,究养生之秘典,窥述作之藩篱,致甘旨(美味)以奉双亲,讨义理以训子侄。昔日溪中鱼鸟应有狎(喜爱)余者,山灵岂终相笑乎?或(有人)问卢子,今桃溪之上,君家庐舍数楹而已,未有改也,纸上园林,得毋为乌有先生(虚拟之人)之论耶?余曰:不然。兰亭、梓泽(晋石崇的金谷园),转瞬丘墟。何物不等(等同)空花,岂必长堪把玩?向者邯郸卢生一枕睡熟,毕(尽)四十年贵贱苦乐(引唐沈既济《枕中记》卢生黄粱美梦之典故)。此吾家故事(旧事),吾园又何必不作如是观?客首肯(点头认可),揖余而去。

录自《四库全书·忠肃集》(明·卢象升撰)

第174章 终章 燕云(4)

“袁道洁的学问是极好的,这个自然不必细说,单他受到沿边三个宣抚司的礼遇就可见一斑。他在此处的行为于旁人看来,是趋炎附势也罢,是另有所图也罢,各做评价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各有志也是勉强不得的。”吕祉这几句算是顺着张宪的性子,对其峻拒袁溉并没有直接指责。其实,吕祉早发现,张宪出身富贵,在这一干武将之中,颇有崖岸自高之态,除了岳飞之外对其余人并不太看得起。这也就难怪历史上张宪会被王贵嫉妒了。

张宪漫应了一声,好歹算是认可了。“或许这老先生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要我说,岳少保有一宗最大的好处,就是礼贤下士。”吕祉及时把话题扯到了岳飞身上,“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投到岳少保麾下,岳少保都能量才而用。譬如,鄂司中的某位老先生--这人的姓名我就不提了,左右你也知道--他因为奸贪被贬斥到鄂司,岳少保也并未歧视,反而看重他的捷才,任用他处理军中公务;又譬如,某位将官,原是个打死人的泼皮,岳少保不也爱其勇武收留下来了吗,只是戒他今后不得擅自草菅人命。所以,”

张宪是个聪明人,经吕祉一点哪里还不明白,笑着截断道:“吕相公又拿岳相公做筏子说事,承情承情。哎,我就按吕相公说的,学岳相公看人重大节好了。”

吕祉的意思还不只于此,张宪肯结交袁溉是一个目的,另外一方面的意义更为重大。“那我就着这个话题再多说两句吧。”吕祉呷了一口热酒,续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从来贵在一个诚字上。若是你诚心待人好,就是那人对你有成见,却也能被你感动了。若是你待人好是为了有所求,纵使你掩藏得再深,最终也免不了被发现,那时候反为不美。所以圣人讲究正心诚意。”

这是暗指张俊了。张俊眼下对张宪的确极尽拉拢之能事,但到底是诚还是不诚,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张俊的亲信不过是杨沂中、赵密、田师中、张宗颜、张子盖这几个人。现在,杨沂中、赵密都在殿前司任职,田师中已死,张宗颜缠绵病榻不能视事,张子盖与张宪互换,张俊军中势力大弱,才不得不倚重于张宪。

“说的是。”张宪击掌,呼应吕祉道,“我最怕的就是无功受禄,摊上了总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不舒坦,就是这个原因。”也是对张俊的拉拢非常警醒。

“这就是君子与小人的分野。”吕祉笑道,“只是那些小人,不会反躬自省,反而会责怪君子不接受他们的好意。这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张宪不屑地嗤了一声:“还能怎么办?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阴谋诡计自然败了。”

吕祉苦笑,张宪这是以自己的前军为一块铁板。可惜,历史上前军就出了王俊这样的败类。“若世上都是君子还好,要是小人对上小人,岂非不得了?”

张宪这才觉出吕祉是认真的。自己的前军之中当然不可能都是君子,平日里几个人的行迹就颇为不堪,但碍于他是一军之主,不得不收敛罢了。然而现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张俊,于是剑眉一挑,问道,“若是吕相公,该如何处置?”

“察其言观其行,防患于未然。”

这句话张宪再熟悉不过了。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各地都是官匪一体,今天降明天叛成了家常便饭。岳飞虽然是宅心仁厚,但也不得不痛下了几回杀手,刘经、傅庆都在其列。这种事情谈不上对错,只势在必然不得不为。当时,张宪作为岳飞的亲将,为此经常宽慰年轻的岳太尉,有时还不得不陪着一起垂泪。可见人太明道理知荣辱也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自从国势粗安之后,岳飞便力求不再出现类似的杀伐果断了。所以,不论朝廷扔过来什么样的军队,岳飞都尽量以教化感人,对那些后加入的“太尉们”从来没有歧视,反而更热情地加以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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