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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刻,桓玄回来了。

桓玄的到来让陶潜没来由的惶恐。陶潜是希望见到他的,但现在子期死了,问题就变了,不再是桓玄见不见陶潜的问题,而是陶潜该怎么见桓玄。他是幕僚,本该听吩咐办事。桓玄杀了子期,这是他当时让子期进入府中的原因。手段干净利落,这杀手快得令人胆寒。这个举动成功地震慑了那些对他有所图谋的不怀好意的敌人,一些曾与桓玄乃至桓家人有过节的人已经在打包行李、速速离开是非之地了。桓玄的态度明确得像刀锋般狠厉,他绝对不容忍,绝对不放过。

这位魔鬼一般可怖的年轻王者,此刻笑脸相迎地站在陶潜的府中。他让下人先行通报,自己颇有风度地等在院子里。即便仆人是他的,院子是他的,连陶潜住的房子也是他的。

十来天前,子期正是站在同样的地方等着和自己告别。陶潜想到这里,一阵心酸,又一阵胆寒。他不是害怕,他是觉得寒冷,冰冷刺骨,一如杀人之手的残酷,鲜血淋漓,又偏偏故意深藏而不露痕迹。

“快请进。”陶潜连声吩咐。

“陶子,前些日忙于军务,怠慢了。希望先生不要见怪。”桓玄仍是那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他看上去非常疲惫,车马劳顿的痕迹一览无遗,但眼神却亮晶晶的,分外有神,分外清明。

陶潜只好报之以同样的客套。他说:“这些日子一直很清闲。我住着实在心里有愧。”他表示自己无用,不能为桓玄分忧。

“这些军事上的事情。有卞范之操心就够了。您是读书人,文章才是要务。我有好些诗文上的事情,想向先生请教。我的几个儿子,也希望先生能够辅导。他们纵然早晚会上疆场 ,却不可以不懂得诗文。”

这是要把他当做私塾先生了。陶潜并不想插手军务,也讨厌政治。他问桓玄:“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教给他们。诗文与实务是想通的,写文章的人,需要相信他笔下的道理,在实践中去施行。文章并不单单是白纸黑字,亦是实实在在的一言一行。如若不能够做到文如其人,言行合一,一套空洞的文章,不学也罢。”

桓玄迟疑了会,笑道:“先生坦诚。只是,您不了解我。先生文章中推崇的光风霁月,我也是心向往之。”

陶潜看着他一脸坦坦荡荡,倒真不是心有愧疚的样子,心里更是沮丧:“因私愤而杀人,不顾公义,这怎么能叫做贤明的行为。我不知道您所向往的是什么,也自问没有能力辅助。”

“子期的事,你不明白。”桓玄倒是单刀直入,“他改名来我这里,本就居心不良。如果我不动手,势必会为他所害。

“这些政治上的党同伐异,您无须理会。现在司马道子的昏庸使得朝堂上无一人可用,官员们庸碌无为,贪得无厌。孙恩起事几个月了,杀了刺史,一路眼看着就要去都城,那司马道子却因为忌惮我的实力,偏偏冒着生灵涂炭的风险,不让我带兵平乱。我所向往的,也不过是政治清明,贤者能够得到重用罢了。”

陶潜说:“子期未见得是心存不轨。他的父亲不可能同意让他冒险,他必定是私自离家。他还年轻,可能真是为了投奔你才来此,不想遭此毒手。”

这话已经是在指责了,桓玄并不生气:“我要做的事情,容不得一点闪失。他必须死,而且,他的死会告诉世人,这一招不管用。该来的便来,我与仇敌之间必定是你死我活,没什么可谈。”

“那么你可有他谋害你的把柄?一丝一毫,能够证实你的猜疑?”

“你仍是不明白。无须等他动手。他既然是王家的人,即便他今日不动手,合适的时机到了,他便一定会动手。这样的人,我不可能放心用。况且,正好可以借他的死,来安定蠢蠢欲动的人心。”

陶潜叹息:“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谈的呢。我自问饱读诗书,对这谋划人心的事,却是一点也不懂得。我不能够教你的孩子。”

“既然要建功立业,做事便一定要够牢靠。天下的功业都是这么成就的。你怎么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明白?哪一个贤明的君主,手中不会有无辜者的鲜血呢?”

陶潜悚然一惊:“君主?你到底有什么样的野心?”

桓玄也叹气:“父亲去世时,我只有五岁。这个朝廷不可能容得下桓温的后人。我必须自谋生路,这是从小就注定的道路。我刚从桓伟那里回来,哥哥忠厚,又胆怯,桓家的家业不能够败在我的手里。

“陶潜,你是个书生,不会明白戎马倥偬的辛劳,也不能够理解,天天在风雨和杀戮中生活的人有着怎样的追求。”

他突然有了主意,喜笑颜开:“这样吧,既然你不愿意讲解诗文。那便做我的使者,去一趟都城吧。皇上再次拒绝让我带兵平乱,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总需要个去领旨谢恩的。你去体会体会,我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陶潜大吃一惊。这种表现却让桓玄哈哈大笑:“你放心,你我之间没有仇怨。况且,我不可能杀一位隐逸的名士,这会坏了我的名声。”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开了,没有给陶潜一句半句分辨的机会。

这个人令人捉摸不透,他残忍,但居然有孩童般的稚气,行事狠厉,却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对那些逆耳的言论,他听了,也不会生气,心胸着实宽广。他给自己安排了无数的事情,每日操练军士的任务却必定亲力亲为,他的将士是由他带出来的,其余的将领不过听他吩咐。他是热血的,精力充沛的,敏锐的,热情的,也是野心勃勃的,极端理智的,绝不心软的。在他手下做事,很容易被他的一腔热血所感染。他对自己高度严苛,生活极端自律,几乎榨取了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朝廷的打压越激烈,他反倒越来越有斗志,越发拼命。

陶潜这就要开始仕途中头一次的信使生涯。

桓玄给他安排了马车、仆从,备好的充裕的食物。出发这一天,恰好还是一个好天气。

陶潜带着不多的行李,坐上了马车。他问仆从,桓玄是否也是坐马车出行。仆从一边赶车,一边回答,桓玄从不做马车,他向来骑快马赶路。府中有专门的马夫,兽医,来照料那些疲于奔命的马群。

马车只行走了一天,陶潜已经感到劳累,颠簸的木板一下一下磕在他的身体上,震得他骨骼发酸、发疼。当晚他们在临江的一个驿站暂时歇息。驿站里空荡荡的,只有简陋的锅盆和一些柴火,仆从熟练地去江边打了一盆水,又点了柴,准备烧水煮食。

夜里的星空格外的明亮。陶潜看着天上的明月,和闪烁的群星。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人,而他一人,独对着浩瀚无穷的天地,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他问自己,这就算是为理想而奔波了吗?可是理想是什么呢。他的身上携带着桓玄的信件,那是回复朝廷的一封空洞无物的感谢信。朝廷不会让桓玄领兵平乱,这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他这一封信,或者更多封信,不可能改变什么。而桓玄的厉兵秣马,绝非为了平乱。他已经明白了这个人的狼子野心,那么,他这一路的奔波究竟是为了什么。

由于陶潜拒不答应做桓玄家的私人教师,他被派遣了一个又一个任务。仕途的第一年,他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辛苦的长途奔波中。桓玄让他体会车马劳顿的辛苦,他的确体会了个够。人在羁旅中最易感到孤独,也最容易觉得无助,他只觉得人生像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不断地从一个地点到达另一个地点,而路上又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喝酒聊天的朋友,也没有嬉戏身前的稚子,更没有端茶送水的妻子。在长路奔波的时候,他也会去想,桓玄是为了什么?桓玄比自己更加辛苦,更加疲惫,这种身体上的劳损只会有增无减,加之性命的威胁。这样的人生,陶潜只觉得他的困惑日益加深。

有时候,陶潜觉得太辛苦了,太孤独了,他会想,也许桓玄要比自己意志坚定、忠于理想,但等他摆脱那种虚弱的念头的侵袭,他对自己说,建功立业固然是要务,却不是第一等重要的事情。不能因功利心而丧失本心,不能因为生逢乱世,便行事也不顾准则,百无禁忌。

他最想念亲友的时候,是风雨阻断了回程之时。凄风冷雨里,河道水流迅疾,船儿一耽误便是数日,甚至数十日。他困在路中,哪里也不能去,就想念起曾经躬耕的日子,每一日风雨无阻地下地、耕种,然后荷锄归来,每一天都工工整整的,像是从前一天复制而来,长短,大小,严丝合缝地一致。他在规律的重复中寻得了内心的宁静,仿佛和自然中的万物融为一体,朝起夕落,平静接受生命的老去,直至最后终点的来临。

行路之人,有河不能渡,却偏偏要渡。风雨阻断前路,却偏偏要行。陶潜觉得这是在违逆自然,违逆天命,而天命不可为。

这些道理,他想了整整一年。家书突然来了,是急报,母亲病危。

陶潜赶紧辞别了桓玄,收拾行李,匆忙地往家中赶路。他不敢耽误片刻的时间,但终究是晚了。那是他人生中格外灰暗的一个清晨。他终于抵达家中,母亲已经过世。

他必须得回家了。这一回便是三年。他守孝三年,三年里从未离开过浔阳,每日躬耕,重又过上了那日复一日的规律生活,单调,平静,而这期间,桓玄一刻也不曾停歇,他平了叛乱,挥军北上,杀了司马道子,如愿以偿地将朝政揽在自己手中。

时不我待,桓玄倒一步也没有慢下,甚至快过了他那个天才般的父亲。在卞范之的推波助澜下,他废掉晋帝,称帝了。陶潜想起初见时卞范之的那一番警告,他说他的理想是取而代之,原来不仅仅是取代司马道子,竟然真真是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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