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一个完美的伪装:隐藏一片树叶,就把它藏于树林;隐藏一滴水,就让它消融在海。然而现在看来,这其中一定出过变故,具体没人清楚,总之事情与原来的轨道偏离了很多。
张起灵的神色很复杂,令人捉摸不透。他默然地继续向下潜游。
人的手掌毕竟有缝隙,在水中并不牢靠,否则以吴邪目前的需氧量,基本不需要渡气。张起灵游进了一段路,低下头和吴邪嘴对嘴一贴,把肺里的气体轻轻地往对方的口腔里吐。吴邪的嘴唇跟湖水一样冷,跟尸体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回应就是那股烟草味,说不上讨厌,真要谈谈感受,大概是很醒脑。
对张起灵来说,从湖面到湖底那扇门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令人意外的是,门的那边居然是另一个更狭小的水域,唯一能做的只是往上潜。他在心里算了算距离,微微皱眉,俯下身扶住吴邪的后脑,两人的嘴唇胶合在一起,一边交换气体,一边往上浮去。
在这种距离估摸不清的情况下,如此做法是在最大限度地确保吴邪的安全。
等终于浮出水面时,张起灵松开力道,吴邪的脑袋无力地往下一垂,两人的距离顿时拉开了。张起灵四下看了看,这里像是一个井口,四周有不小的打斗声,不知道井口外具体是什么情形。此时他手上带着失去行动力的吴邪,暂时没有贸然上去的打算。
不一会儿,胖子率先冒出头来,一只手夹带着面色铁青的梁湾,两人刚上来就一阵牛喘。梁湾虽然是个女人,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也顾不上形象,就算身材好,也跟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女鬼没什么两样。反倒是吴邪,一颗锃亮的光头在水里洗得清清爽爽,在高原上晒黑的那一点也白了回来,实在清秀得要命,有点担不上老九门大老板的名声。
“我上去看看。”张起灵说道。他把吴邪交到胖子手里,踩着井壁的凹陷处,一个纵身跃了出去。
胖子在井里等了片刻,始终没有反应,心里不免急躁,忍不住就喊了一声,结果一条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一把甩在了他的脸上。梁湾一声尖叫,胖子抹了抹脸定睛一看,居然是条死蛇。
“小哥,怎么回事?”胖子大吼道,“上面有黑毛蛇?”
张起灵始终没回答,胖子心里一跳,也不管上面掉下来的是死蛇还是活蛇,就对梁湾说了句“我也上去看看”。他艰难地抱着吴邪,攀着井壁慢慢往上挪,靠一身神膘护体,硬生生滚过了井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小心,被拖到了一边。
拖他的人自然是张起灵。原来外边不只是蛇,还有种貂不像貂,黄鼠狼不像黄鼠狼的东西,跟蛇纠缠在一起,战斗力很强。没等胖子问,张起灵先说道:“这是獴。”
胖子想了想,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蛇类天敌了,至于数目为什么如此惊人,恐怕只有天知道。
他们躲在角落里观望了一段时间,井口又有动静了,却原来是梁湾不知死活地在往上爬,胸和腿露得一塌糊涂,可惜这时候也没人有心情看——无论是张起灵还是胖子,当时估计都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他妈的早不上来晚不上来,偏偏这时候乱动。因为此时,一只獴正好把三五条蛇逼到井口附近,说梁湾不会被咬几口都没人相信。
第44章 闹洞房
胖子这边刚爆出一句国骂,就感觉身边一空,张起灵已经朝梁湾扑过去了,手臂利落地一张一揽,再就地一滚,迅速把人带了出来。
这是胖子第一次看见张起灵朝女人扑过去,那个瞬间,他下意识地往吴邪那里看了看,预料里应该可以交换到一个微妙的眼神,随后突然意识到对方目前是个植物人,不可能有反应。
“快走。”张起灵把惊魂未定的梁湾往地上一戳,回过身背起吴邪,简短地说出两个字。
胖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托梁湾的福,他们一行人已经成为獴和蛇的共同关注对象,再不走不仅仅是死无全尸的问题,搞不好骨头都得散架。他连忙推了梁湾一把,示意后者赶紧跟上,拔腿就跑,一身肉颠颠的居然还挺快。梁湾也是个粗神经,一下子就清醒了,没事儿人似的冷静往前冲,被张起灵那一抱,居然连点不好意思的脸红都没有。
说实话,要换做是其他男人抱着梁湾就地一滚,不论是什么原因,起来就得挨她两个大耳刮子。然而刚刚张起灵那回,别说什么异性不异性,梁湾只觉得自己压根没被当成个人,尤其是最后放下她的那一戳,简直把她当树苗了,让人怀疑张起灵是不是护林大队出身。
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会在张起灵那里找到挫败感,至于剩下那百分之一,只有可能是他生母的前世今生。梁湾郁闷地想。她紧紧地追着胖子脚步往前跑,也不管脚下会不会踩到什么东西,只知道现在停下来绝对不是什么妙事。亏得她的医科背景,时不时就有站手术台一天一夜、或者追出病人三千米之类的豪迈体验,勉强能撑一段。
蛇的进攻速度实在太快,獴作为它的天敌,更不可能会慢,以正常人类的体能来说,要想同时躲避这两种生物全无可能。梁湾一边跑,一边觉得那些诡异的绿眼珠滴溜溜直往他们身上贴,至于为什么是绿的,当时她耳边全是蛇类的“嘶嘶”声,根本没工夫想。
不过也幸好这两种生物同时存在,从他们一行人的角度来说,就是敌方内部乱斗,恰好有了更多逃生的机会。张起灵和胖子两人都能熟练地徒手扭断蛇的七寸,一个在前面开路,一个照看梁湾,效率不算太低,偶尔漏了一两条,梁湾就咬咬牙躲过去,两腿几乎是在做麻痹的机械运动,一旦停下,估计也再跑不动了。
“狗日的,这帮鸟东西阴魂不散,莫非是搞养殖?”胖子大骂,冲一条扑过来的蛇顺势一拍。
他身上本来就只剩条破背心,此时连“褴褛”俩字都搭不上边了,几根烂布条跟鱼香肉丝差不多粗细,颤颤地挂在身上,全是被獴爪子撕的。梁湾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说刚才是下水道爬出来的女鬼,现在就是悬疑小说里横死密室的女尸,运动服破的连胸罩花边都挡不住,身上一道道渗着血丝的血痕,还混着一些在地上滚沾的泥。
张起灵不能说不狼狈,但始终大步冲在最前面。也不知道是他身手太好,还是吴邪太轻,总之背着吴邪跟拿个塑料袋差不多,没半点不灵活的样子,左挑黑毛蛇右擒黄鼠狼,整个人像豹子一样掠出去,低喊一声“过门”,身影一下子消失了。
“我说小哥,你急着背媳妇儿过门,也不能回头就忘了兄弟吧。”胖子嚷嚷着跟过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真有一扇门。他“啧”了一声,也没空仔细看,跟梁湾两个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四周顿时一静。
门没掩实,就算隔音效果再好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步,古怪的就是门后这个空间:一经过门,给人的感觉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庄严的庙宇,高大的青铜柱,这些与外界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一脚从菜市场走到了人民大会堂。
胖子心想我操,这么隆重,莫非这真是婚房?小哥先背着吴邪进来了,他们这样算不算闹洞房?
“小哥,你——”胖子喊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张起灵就站在他面前,不过是背影。
听到他的叫喊,张起灵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背上的吴邪,猛地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朝庙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胖子心里“咯噔”一声:他娘的,这天地都拜上了,来真的?吴家怕是要绝后。
张起灵磕过头后重新站起来,瞥了瞥两根盘蛇的大柱子,随后弯下腰,开始查看吴邪目前的状态。
吴邪跟条蛇皮袋似的瘫在一边,依旧昏迷不醒。他后腰上的蛇牙印已经被水泡得泛白了,里边的颜色很诡异,总之惨不忍睹。梁湾目光扫到,忍不住说道:“你们怎么搞的,吴老板的伤完全没有处理,毒也还在里面。”
胖子瞪了她一眼:“这不能随便动,你懂不懂?别拿你医院那套来瞎搞,越搞越瞎。”
他话没说全,却也没半点要解释的模样,满脸都是“跟你说你也听不懂”的表情。梁湾呆了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职业受到了强烈歧视,她仔细看了看吴邪手臂上的十七刀,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疤痕,心想不仅是医生,整个医学界的权威都要受到质疑了。
“你们不用再跟下去了,”张起灵忽然说道,“就算继续往前也未必能出去。”
梁湾听张起灵的口气,有点背后发凉。不过这话胖子听着耳熟,早就免疫了,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要我们在这里等死?瞎扯什么几把蛋,老子媳妇儿都还没娶着,难道你还能叫这两条蛇变成美女来陪着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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