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我考!”赵毓毫不迟疑瞪大眼道,“如果先生先考,我一定北上会试去找先生!”
自己的兄弟,虽然交谈不多,赵烈也知道赵毓志自小不喜经济实用之学,志不在仕途,最多考到秀才,便可能随舅舅做生意去了。兄弟三人年纪志向性格都迥异,很少说这些,加上赵毓本就擅长察言观色,大概觉得哥哥们都不大谅解自己,也存了一份小心,赵烈虽认为大可不必,但家风如此,也无可奈何。
如今见此场面,又知他小小年纪平时就十分谨饬,现在能跪得下来去求顾子卿,一点架子不顾,实在让人痛心。
“毓儿!算了罢!”顾子卿本来就心思纤细,被他说得泪水涟涟,“我叫你父亲把你从青楼抓回来,你也不怪我么?”
“先生是爱我才会这般,我欢喜还来不及,被打死也是愿意的!”看赵毓神色死灰,大概心下已经知道无望了,仍要争他一争。
赵烈只觉得眼前境况,堪比自己和张衍分别,不忍再看,匆匆回了自己厢房。素素见他神情有异,便问何事,他强忍了才应付过去,接过赵林,小家伙离了母亲怀抱,却不哭闹,反格格笑起来,和他十分亲昵一般,让人心生怜爱。
素素笑道:“你们赵家的男子,性格志趣不同,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懂事,什么都自己藏心里摆平,像这孩子,不哭不闹,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听着像打趣又带牢骚,赵烈答不上来,只好笑笑,低头哄孩子。
过了几日,赵氏兄弟便携家眷上京,偷偷藏了顾子卿于车中,一起北行。赵毓那天被祺儿赵爽骗出去玩,其实心里也有所感觉,一路沉着脸,吃酒吃到一半,终于摔了杯子狂奔回家,一推顾子卿厢房,自然空空如也,只留一把折扇,上书:“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知那人爱恨未尽,自己留也不是,放也不是,这样走了倒好,又心痛难忍,当下伏案大哭,不提。
且说赵烈在京中为官,日子也算好过。赵家三世受圣恩深重,虽还是翰林,赵煦便以世家公子自居,忙于应付来拉拢的各色人等,酒阵文场,都不落下;赵烈仗着父亲大哥,不比那些“穷翰林”,起居优裕阔绰,又不好结交,不爱逢迎,喜欢词章金石,每日把份内事做完,便在家钻研经济实用之学,平日里交友也不拘一格,不大看对方身份。
一日,他与一常州同僚喝酒,提到新擢升的常州巡抚,政绩一项便是“德感动天,神明治水”,赵烈听了心动,便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才知道正是去年经过常州遇上张衍除恶龙的时候。
那常州同僚几杯酒下肚,眉飞色舞起来,说得越发神乎其神:道:“那次水患来得猛去得快,似真有鬼神推益。我去年回家省亲,那山神庙修茸一新,还扩了两倍有余,壁上画也是请名师所作,构图极佳,我还叫那画家再弄一幅给我,当作神迹收于家中。”
赵烈微笑饮酒,知道张衍早回江阳,常州山神算是拣了个大便宜,于是问道:“如何知道是山神降得魔?”
“当地村中长老说,降魔那日,风雨大作,土地托梦于他,说有山神前来治水,不必慌张。随后就梦见一年青人,相貌俊雅,身着粗布蓝衫,携一苍龙而来,飞入云端,真真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久之后,风平雨静,那苍龙又化作一青衣公子,长得也极好,冲他一笑,便和那蓝衫青年一块乘风而去了。”
赵烈想那大概是季常和张衍,心下酸溜溜的,又想久不见张衍,便问能不能看一看那临摹的画一眼。
“那你找对人了!那画家画了后,长老惊呼神似,特别是蓝衫公子,简直和梦中一模一样!”同僚兴奋道。
赵烈见张衍之心切,便随他去家里取了,开了卷轴,他一看便当场愣住,差点落泪,那云生雾绕之间,面容淡漠,站在青龙身边的蓝衫公子,果然和张衍一模一样!
同僚见他出神,便道:“你看落款。”
赵烈这才注意到落款是“杨冕”二字,惊问:“你见了杨先生?”
“赵大人,同是榆塘人,你怎么不会知道,杨先生今时今日,是京中晋王爷的座上宾啊!”
晋王爷好旁杂之学,吟诗作画,无所不能,满座文人雅士,也不奇怪。
“不是我自夸,江南自古为人文荟萃之地,榆塘人士遍布京都,我也不尽认得的。”赵烈笑道。
同僚想想也是,便抽出另一幅卷轴,画上季常和张衍相视而笑,正要腾云而去,竟似神仙伴侣。想杨冕去榆塘时,也撞上季常了,不过能画得如此神似,也是技艺非凡。
赵烈借了那画回家描摹。路上透过轿帘小缝看街边风景,愣愣出神,突然叫停轿,走进一家店铺,老板笑吟吟迎上来道:“赵大人,又来给夫人选新衣裳么?”
第二十五章
赵烈母亲王夫人,娘家是江南巨贾,赵烈舅舅做的丝绸生意也遍及全国,京城这家成衣铺,和达官贵人多有往来,那老板早年便识得赵烈一家。
赵烈上京做官后,常来光顾,远离家乡,少得父母管束,又思起女儿衣裳来,常借给妻子买衣服之名偷偷给自己挟带两件。那老板虽觉得尺寸上有些蹊跷,但京中什么怪事没有,也不多问。加上赵家子弟,不需太大作为,也是前途光明,入阁拜相,不在话下,少不了有些巴结。
一来二往,便相熟了。
赵烈起初还有些心虚,后来胆子也渐渐大起来,看到喜欢的便指,有些极艳的花色,分明不像素素会中意的,也买了下来。恰好素素上了京,也认识了不少官太太,加上她大方识礼,应酬竟比他多些,让他常寻得空在家偷偷穿戴那些女饰。
这次买的女服,衣料是江南有名的“四时花开”,同一匹布上,绣了暗花,做成几套,每套乍开花色相同,近看才知花由苞及盛及落,早已不同,十分雅致。赵烈也有这样衣料的男服,但拿到这件,还是爱不释手。
他的头发极黑极软,又极多,只有王实才梳得顺手。常是王实帮他梳头,他对镜给自己上妆。如果近几日官场上碰见什么自己应对不好的事,大哥不苛责,一个眼神过来,赵烈也自会心下悔恨,着女饰便会更为频繁,连素素在梳妆时,他都会看得心驰神往,恨不能抓过梳子来自己摆弄。但京中人多眼杂,到底不比榆塘是自家地盘,加上被秦均抓住被父亲打的前车之鉴,他到底还是没敢这般模样踏出家门。
“公子,我和你看了那么多家京城小姐,和榆塘那些没什么两样嘛。不过是衣裳花式多些,头发梳法新些,底子里还不如少奶奶,少奶奶却不如你。”这日,素素出门,王实边给他梳头边说。
“越来越会说话,早知道不要叫你和王爷府那些下人混一起,沾染些腐气!”赵烈有些受用,正在擦粉,不敢笑,便板着脸训。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让雷劈死!像杨先生那般样貌人品的,张公子还不是看都不看一眼?少爷若不是天仙相貌,张公子放着那么多神仙精怪看不上,偏偏对少爷你心心念念,犯了天条都要寻你,还拜了天地去?”王实越说越有劲。
赵烈被说中心事,脸真的沉了下来,冷冷道:“他何故偏偏对我这样,我怎么知道!我这副臭皮囊,过几年还不是一样不成事了!真对不住他挂念!”
王实早摸清他脾气,特别是女儿装扮时,少爷可是本性毕露,放得开嬉笑怒骂,不似平时审慎,所以说话更要小心,平时提到张衍,也是要看心情时候,如果不提,少爷想得慌,又决不肯自己说,提了张衍,又容易出岔子,忙认真想了,才答:“张公子也不是光看了少爷相貌,定是看的其他。”
赵烈想了想,自己于赵家三兄弟中,还真没什么“其他”可言,连相貌,也因偏秀气受了不少气,论气度宽广,也逊于杨冕季常,还妻生子……这么想下来,不禁叹了口气,道:“我能念他几年便算几年,他若去了,我也不怨他,他和了我,确实不大值当。”
王实见了不忍,又见他平心静气画眉,也知无可再言,便专心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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