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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风霜露重，窗外北风呼啸，屋内也冷得很。

我暗自用法术让自己暖和起来。我还不懂别的什么法术，会的也是让自己能在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的小法术。比如取暖术啦，点火术啦，引水术啦，在深山里生存的时候很管用。

崔郁已经睡着了，我悄悄地爬起来，不想吵醒他。

我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得到田螺姑娘的人多有福气，省了多少事情，被帮了多少的忙，但是同为妖怪的我似乎只能乖乖讨好崔郁，等他喂鱼汤和小鱼干，我也想帮崔郁做一些事情。

我没有点亮烛火，在黑夜里我也能看清东西。

我变成了人形，打开抽屉找出了崔郁白天穿的那件袍子，拉开抽屉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很清晰，崔郁在我紧张的注视之下，只翻了个身，向着床内侧睡了。他很累了，今天赶集的时候到处货比三家，又要想办法讲价，来回为了省一点路费全是靠走路，而且整天都抱着我这么只猫猫，回来之后又要煮饭、给我洗澡，还要念书，我心里有一点难受，但是当时的我却没有意识到这叫做心疼。当我还是一只毫无本领都喂不饱自己的猫猫的时候，我居然会去心疼别人，这简直超出了野兽的天性，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渐渐地出现了人的特性。

我默默地学着崔郁的样子补他的衣服，补出来的针脚细细密密，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等我放下衣服伸了个懒腰的时候，屋外突然响起了公鸡的鸣叫，一丝暗淡的光线陡然出现，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日出是多么奇妙的事情，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黑夜就被光线铺满，这个过程往往不为人所察觉，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我转回身盯了崔郁好一会儿，看他与平常不同的表情，蹙着的眉毛舒展柔和，很有些话本里俊俏书生的模样，突然吃吃地笑了。

这天崔郁起床之后照例煮上粥，他倒了一点粥汤给我舔舐，我们两个勉强填饱了肚子。今天崔郁要去镇上的不少人家送写好的对联。他洗好了碗，收拾好对联，蹲下来想要抱起我，我破天荒地不配合，用力挠了他一下，猛地窜上了衣柜顶，居高临下地喵了一声。崔郁逗了我好半天，我都不为所动，他看了看日头不早了，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等着好看的表情，一甩袖子出门了。

我看着他出了门，跳下来变成人形，自言自语着找出扫帚和抹布，袖子一挽，开始打扫屋子。窗沿边几只小雀儿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给我提着建议，还帮我叼来了几枝皂角枝叶，就这么偶尔参考着小雀儿的意见，打扫了一整天，整个屋子变得干净又亮堂，衣服也洗完了。我放回扫帚和抹布，洗干净手，特别有自豪感。估摸着崔郁快回来了，我赶紧变成了猫形，懒懒地趴回了床上。

远远就听到崔郁的脚步声，我特别得瑟地等着他惊讶而幸福的赞叹，我听着他推开门进了屋子，然后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猫猫，你在吗？”我一甩尾巴，踩着优雅的步伐走近了崔郁，他弯下腰，我跳进他的怀里。他像往常一样顺了顺我的毛，挠了挠我的下巴，放下我去厨房做饭了。留下我一只猫原地没反应过来，喂，怎么都没有惊讶一下啊。

我特别不信这个邪，乘着过年时候，崔郁忙着赚点外快一整天不在家，我每天在家里打扫好，甚至做好了饭，但是崔郁总是特别淡定，对一切视作理所当然，我简直要抓狂了。好吧，虽然田螺姑娘和我的本意都是默默做一个好妖怪，帮助主人解决一点琐事，但是还是好想要崔郁知道我的辛苦啊，好想要崔郁觉得很神奇啊，哪怕有一点吃惊的表情都好呢。

就这么矛盾着过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对着一地的青菜，叹口气，蹲下身把它们往木盆里放，突然听到了崔郁的声音：“你看起来很勤快嘛。”我一惊，手上的青菜突然掉落，抬头只看到崔郁站在院子的篱笆处，对着我笑得一脸神气活现。我的脑海里完全空白了。

第4章 所谓相濡以沫

震惊了三秒钟后，我突然莫名其妙地理直气壮起来。本来就是崔郁的问题嘛，这么久才发现我的存在。

我抬眼看了崔郁两眼，默默弯腰收拾地上的青菜，安安静静坐下来洗。崔郁挑了挑眉，一撩长衫，也蹲下来，两只手指拎起一棵水淋淋的青菜，在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把把青菜按进水里，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肩：“洗得很干净，继续努力，我去淘米。”

说好的被发现之后大惊失色虐恋情深你侬我侬道士追杀什么的全都没有，所有的意外和偶然全部被崔郁的冷静和理所当然抹杀得一干二净。也算是那个时候我的时机挑得正好，恰巧是崔郁这么个全无忌讳的书生，恰巧是崔郁还心存柔软愿意对柔弱无害的小动物伸出援手的时候，我的生活安逸得就像是一个纯朴的小镇少年应有的生活，同时也享受着属于一只猫的自由。

晚上，我如往常一样维持着猫形，却能光明正大地打开窗户对着月亮吸收月华修炼。屋内灯火如豆，温柔带着暖意，窗外寒风凛冽，一阵北风刮过，崔郁冻得直哆嗦。在三两下套问清楚我这个猫妖一点也不怕冷不会被冻死之后，崔郁特别没有良心地把我拎出门外，往门槛前面一丢，啪得一声关起门，不一会儿，屋内又模糊地传出他的念书声。我愤愤不平地蜷起尾巴，往门槛上一趴，喵喵软叫两声表示抗议，然后继续修炼。

夜里睡觉的时候，崔郁把猫形的我往怀里搂，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你能不能变暖和点？”我斜了他一眼，摇头。崔郁用细长却粗糙的手指摩挲的我脑袋：“真不知道要你何用欸，白白费家里的口粮。”我一怒之下，瞬间加热，崔郁嗷叫一声，用力捏紧了我的耳朵，大喊：“快变凉快变凉，你要烫着你的衣食父母吗？”我顾及被困的耳朵，又考虑确实不能让鱼汤和小鱼干从此消失，默默调整了温度，变得十分宜人，依据就是崔郁这丫双臂一环，搂了我一整晚，任凭我怎么挣扎都被镇压，最后乖乖听话当小火炉。

我就这么本来就很贤惠最后又被崔郁压迫着假装乖巧地度过了两年，崔郁也在压迫我和认真读书中又老了两岁哈哈。

现年二十弱冠的崔郁终于攒够了钱，打算今年去参加乡试，这两天一直在收拾行李。崔郁还是一脸很淡定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也会紧张，证据就在他晚上读书的时间被拉长了。进来天气渐热，崔郁夜读的时候蚊虫不断。我跟着崔郁生活，修炼两年，居然修炼出一些人间生活的小法术，能够抵挡蚊虫，每当我一挥爪子，蚊虫全灭的时候，我就特别欣慰自己也很为崔郁花心思呢。一整晚都在盯着不让蚊虫打扰到崔郁也是很累的，所以我喵喵尖叫着要求有和崔郁一样的“考生待遇”——夜宵是甜点心吃到饱。崔郁说，反正多年努力就在此一搏了，现在还节约什么，先填饱肚子读书，其他什么的先全丢一边。

每当崔郁读累了，停下来吃点心喝茶的时候，我就迈着小碎步得意洋洋地凑过去吃点心，然后在崔郁的手心蹭来蹭去，崔郁居然也默许了，往往是先赏一巴掌拍一下我的脑袋，然后带着笑意挠我的下巴，看着我舒服地在他的膝头小幅度地打滚，表情有点鄙视，眼神却全是温柔。

这是我很珍惜的一段时光，后来再也没有。后来我作为人类少年辗转于人世，却再没有一个人，容忍我毫无理由地用爪子划开他的衣襟，即使我事后补好，卖萌打滚。我也再不会因为一块甜点心，对指使我干这干那的人心存感激，即使点心和茶的配对我一直很喜欢。就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然后倾其所有，真心交付。人与人之间永远有着复杂的纠葛，再也没有这样的单纯。

六月末，我化为人形，扮作小书童，背着书箱，跟着崔郁踏上了去州府赶考的路途。

第5章 我所不能理解的

江天一色，舟子摇着船荡起层层的涟漪，船平稳地驶过江面，远远看去就像是粼粼的锦缎上滑过的柳叶。我很好奇船头的小炉子里煮着的茶水，凤凰单纵黄枝香，这种茶有浓郁的栀子花香，是我从前和崔郁在小镇没有见过的。

崔郁在船舱里和另一位赶考的书生钱纾冷聊着诗词书画，钱纾冷的书童阿砚跪坐船头烹茶，我双手抱膝，坐在一旁，认真地看阿砚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阿砚比化形后我的模样大上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很沉稳的年纪，面容微微露出棱角。但是实际上他却很不喜欢我，也讨厌我和崔郁搭他家公子的船。

黄枝香泡出来的味道香气扑鼻，阿砚手脚很快地收拾好茶盏，稳稳端着进了船舱，看也没看我一眼，隐约听见他恭敬询问钱公子的声音，以及钱公子和崔郁的说笑声。我呆呆地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之下，我找舟子要了钓竿，跑到船尾钓鱼玩。

没过多久，突然听见有脚步声向船尾而来，听清那脚步声似乎是阿砚的，我顿时有些紧张，阿砚不会又要教训我不许钓鱼吧。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阿砚的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我眼尖地发现是两盏茶，散发着幽幽的栀子花香。我绽开笑容，还没说话，阿砚就开了口：“你倒是呆得很，船行这么快，怎么能钓上鱼？”我张嘴“哦”了一声，然后就问：“你的茶是要给我的？”阿砚冷笑道：“反正这是剩下的，倒了也是白费，自然可以享受享受。”说着端着托盘走上前，我瞥了一眼轻轻晃动的茶面，笑容满面地表示：“谢谢阿砚哥哥，你能不能在这里陪我呆一会儿，反正你家公子也在和我家公子聊天，应该不会叫到你的吧？”

我确实特别无聊，但是阿砚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他看我喝下茶水之后嫌弃地道一声“牛嚼牡丹”，然后甩甩袖子：“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么，书童就要有书童的样子，随时随地候在公子的身边是应当的。”我目送他离开，心里默默嘀咕，明明看起来上船之后他家公子就一直不喜欢他跟在身边呢。果然，不出片刻，阿砚又出了船舱，默默地跪坐在船头洗茶具。

我瞟他几眼，转过身自得其乐地又开始盯住钓竿，突然钓竿一沉，我心下一喜，连忙喊阿砚：“阿砚哥哥，你快来帮忙，我好像钓到鱼了。”说实话，我还真不会收线，毕竟我还是第一次用钓竿钓鱼呢。

我着急地用手扯鱼线，手被勒得生疼。也就几息的功夫，钓竿被另一双手稳稳地接过去，收线提鱼，一气呵成。一条颇为可观的鱼被甩到甲板上扑腾，我得意地宣布：“看，阿砚哥哥，是你错了还是我比较厉害？”阿砚刚刚才从疾行的船行过程中扯上一条鱼，此刻有些气喘，他瞥了一眼鱼，又看了我几眼，神情带着教训的意味：“这么危险的事情下次我看到了绝不救你。”说着把鱼抱走了。

当天的晚饭就有一道鲜美的鱼汤。

晚上，崔郁吹灭了灯，走到我的地铺前蹲下来摸摸我的头说：“变成猫猫，我抱着你睡。”我看了一眼地铺，果断变成猫，钻进崔郁的怀里，皮毛蹭着他微敞的胸膛，舒服地喵了两声，尾巴一甩一甩地勾着崔郁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