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把夺过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们,那双眼睛里布满鲜红的血丝,脸上的沟壑深刻,黑色衣服上也不知沾了什么恶心的秽物,隐隐发黄发白。
小女孩一直在啜泣,男人终于忍受不了,粗壮的胳膊越过何瓴生去揪小女孩的衣服。
何瓴生急了,细瘦的胳膊抓住男人的衣服,“爸!你打我!别打……”
话音恐怖的戛然而止,酒瓶子磕在小女孩头上的那声闷响就像是禁言术。
碎玻璃噼里啪啦打在空柜子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小女孩那半张脸一下子被鲜血漫过,她看着何瓴生,最后的嘴型说的是“哥”。
何瓴生浑身的血都结成了冰碴子,冷气从头顶往出钻。男人放开小女孩的衣裙,她脏乱的头发就倒在一堆落了尘的花生皮里面。
何瓴生脑子嗡嗡响,男人猛地大吼起来,像是大梦初醒的崩溃,他抱起瘦弱的小女孩摇晃了几下,小女孩细瘦的脖子坠不住脑袋一般无力的摆动了两下就耷拉在那里。
男人像是吓到了,嚎声骤然停下,他猛地弓起腰,扔下小女孩“噼里啪啦”跑出去,扶着楼道“哇”地吐了出来。
何瓴生还站在原地,他眼前一阵阵花白,又一阵阵泛黑,小女孩残留的那只眼睛还睁着,眼睫毛上染了一滴血。
阳光照进来,一只苍蝇在小女孩身上“嗡嗡”地绕了起来。他猛地一抽,就像水位线突然漫过全身一般,大脑一麻,就失去了知觉。
此后许多年,他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而这个噩梦缠着何瓴生,无论何时他都忘不掉。
何瓴生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就像是闷在水里,那声音乱糟糟的,不知道多远。
突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谢谢……”
女声说:“不……”
“那他怎么办……还不醒……”
“……”
何瓴生使劲地听,却都像是在水中,呼噜呼噜的不真切。
何瓴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的要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一个年轻的女声喊出那个名字。
何瓴生猛地一口气喘出来,身上连着仪器的各种线被他坐起来的动作带掉了,袁晓静扔掉粥盒冲过来:“你醒了?!!”
何瓴生低头,微微蜷起的修长手指非条件反射一般张了张,他抬眼,正着急看他身上线的袁晓静猛地怔住了。
何瓴生开口沙哑的厉害:“他在哪……”
小护士正准备给隔壁床大爷换吊瓶,一看他醒来,激动的拿了记录本过来接道:“你是说那个!那个!手术刚做完,在四楼416……啊你干什么?!”
何瓴生拔了自己手上的针,鲜血一下子洇进被子里,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掀开被子拿起床边的大衣就往外跑。
袁晓静还愣在原地,手里的姿势都没变。
何瓴生一路滴着血往四楼跑,他从没这么急切的想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要了何瓴生的命他都愿意给。
阮折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阮文天佝偻着背坐在墙角的小沙发上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发呆。
何瓴生一进去就扑到他床边跪在那里,午后的阳光给他鼻子这一侧打上阴影,何瓴生伸出手去却没敢触碰。
阮文天吓了一跳,等看清了人之后才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没事了,这小子命大,挺过去了……”
阮文天手指间的烟掉在何瓴生赤|裸的脚边,何瓴生抬头,表情不变,眼泪却无声地往下滑:“谢谢……”
阮文天连夜的航班赶回来,还好有最后一张票。
这个五十岁的男人在生离死别面前,脆弱地像个孩子,他无比惧怕手机突然响起,他无比惧怕那是来自另一头冷冰冰的噩耗。
还好,上天让他赶上了在那张薄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是这个世界上阮折所剩下唯一的血亲。
阮文天苦笑了一下,正想说“不用”却也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找回声音:“你眼睛……”
何瓴生攥住阮折的手,那个温度又回到他的身上,像个拥抱一样,一下子就把何瓴生所有的不安和悲恸都清的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温暖和柔软。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能看到这个世界——和他昨晚那样愤恨自己看不见一样强烈。
这个男人闹起来让他受不了,安静起来又显得异常温柔,撒娇粘人起来像是家养的狼狗,生起气来龇牙咧嘴过后又独自委屈巴巴的过来抱着他认错。
直到今天,何瓴生看着这张陌生却熟悉的脸,回忆像是灌满全身每一个细胞,包括他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个甜腻的小动作,何瓴生的身体和耳朵都记得清清楚楚。
何瓴生跪在床边,点了点阮折的鼻子,不知名的情绪突然开了闸一般,让他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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