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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章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对了,今儿子时沈大总管回来了。”

哦?自那日沈超领着自己逛了半圈府邸,沈超当日下午就被沈越派去敲定远些的几个城市的连渠工程。能这么快回来,看来事情都落定了。沈鲤喝了最后一勺子粥,便放了碗筷去前厅等候沈越。不料厅里没人,沈越向来准时,缘故未知,但想必跟沈超有关。沈鲤便扭身便走,穿巷拐廊,庭院最深处便是沈越居住的院子,远远已闻见水滴叮咚的清音,配合着昨夜一场大雨后的薄雾浓云,更添几分幽静宁谧。穿过月洞门,小巧而不失精致的山水景观映入眼帘。饶是沈鲤落脚沈府多日,却从未踏足这片领域。沈鲤靠近了,却见院门大开,迎面碰上抱着衣物从房里出来的玉漱,沈鲤问道:“玉漱姑娘早!沈爷在吗?”

自‘真珠楼’一事后,玉漱对沈鲤的印象就不错。此时也笑意盈盈,朝屋里一努嘴:“沈爷在里面跟沈总管用餐呢,鲤公子可用过吃了?要是没有,不妨进去一起吃些。”

“沈鲤吗?进来吧”沈越的声音自房里传来。

沈鲤闻言进去,只见沈越沈超二人一桌,各自拿着包子汤匙,沈越嘴里还鼓囊着。

“沈爷、沈超,早!”那半日与沈超相处,沈超就直截了当让沈鲤改口直呼姓名便可。‘你非奴仆,别喊这么疏远。’一句关照话却让沈鲤很是受用。沈超确实是这么个人,虽与沈越有着如出一辙的对工作的热情,但又不比沈越,为人谦逊平和。

“坐!”沈越示意沈鲤在桌对面凳子上坐下。连日的相处,沈鲤不再似最初那般拘礼,没推辞便直接坐下了,只是解释了一句:“方才已在房里用过餐了,二位不用理我。”

“这两天还吃住习惯吧?”沈超笑问沈鲤,一脸和气。沈鲤张口欲答,就被沈越抢白道:“吃的不说,就说睡的,前晚回来沾床就睡,第二天天大亮了都还不省人事,我叫不醒他,只好自己出差了。”沈越靠近了沈超,说话间,竟还给沈超的空碗添满了粥。而沈超也没有推让大哥的意思,二人亲密,可见一斑。

饶是这些年经风历浪的沈鲤,此刻也忘了反驳,毕竟,从来只见高高在上、兢兢业业的沈越,而这般平近之态,沈鲤还从未见过。

就在沈鲤愣神之时,沈超接过沈越的粥,向沈鲤抱歉笑道:“别见怪,沈爷私下不设太多规矩。”话锋一转,接着道:“你才刚来,需要些时间适应,能睡安稳是好事,不用理他。吃的呢,怎么样?”

“跟现在桌上的没差,菜色丰富,就是太多了些,我一人吃不完。”沈鲤没说出真话,即便沈越不在场,沈鲤也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告诉沈超,自己偏素食的事实。“那就好,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引章,这姑娘能干,你要的,她都可以替你办好。”沈超依旧笑得温和,那笑意,让沈鲤觉得,听到自己吃得不错,沈超是真的放下了心,而非只是客气询问。

之后沈越又与沈超说了些官场商场以及家里边的事,沈鲤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有些失落,一方面是觉察自己对沈家的业务几乎一无所知,此时的沈鲤,虽与他二人同一屋檐,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同为近侍,差距如此之大,在他二人面前,沈鲤觉得,自己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思索间,二沈用餐完毕,三人一起外出,到了马厩,沈鲤见沈超也牵了马出来,不由感到钦佩,毕竟,沈超今儿凌晨回来,听闻下了马就直奔沈越屋里汇报工作,之后虽就近在沈越屋里睡了,但掐指一算,睡不过两个时辰,今儿又要早早出差了,敢情沈家的人都是铁打的,可以一天到晚埋头工作而不谈休息。沈鲤虽然心里体谅沈超的不易,但关心的话终究没有出口,毕竟,无论是过去的百灵,还是现在的沈鲤,都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第10章 第 10 章

昨夜一场大雨,沈越沈鲤在车里,觉察不到阵仗之大。刚刚在大路上走着还好,而今抄进小路,沿途坑坑洼洼,马儿也怕打滑,缩紧了步子,放眼前方,两边山木东倒西歪,不时有被吹落的枝桠横亘道路。沈鲤庆幸今天是驾马出行,不然根本走不到那么远。再往前行了片刻,三人都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被雨水冲下来的山泥直接在路面堆成一座小丘,阻绝了继续前行的可能。真正令人后怕的,是沈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昨晚我就从这里经过。

如果,路上被什么事情稍稍耽误,或者马匹行走慢些,很可能,沈超此刻就被淹埋在这座土丘之下了。无人告知,更无痕迹,那么,有谁能发现他葬身在此?天人相隔不过分秒间的事。

沈鲤头一次在沈越眼睛里捕捉到害怕的情绪。

之前沈鲤有所了解,沈超为沈越堂弟,是沈越伯父老年才得来的贵子,自幼捧在掌心上照料,而后成人,本可以安享富贵,但却甘愿跑来替兄长沈越跑腿。这份情谊,哪怕沈越心似百炼钢,也不免会被其柔化,尤其是经历亲弟背叛一事后,沈越在警醒的同时,也定会更加珍视沈超一片忠心。

三人各自有心事,一时陷入沉默。沈超观察完毕,分析道:“哪怕翻过这土堆,前面的路也不会好走,咱们得另找一条路绕过去了。”话毕,便掉转了马头,却被沈越拦下。

“算了,不过去了,昨儿你奔波一宿,回去好好休息。”沈超正要发言,沈越像看穿他心思似的,抢白道:“我跟你一样,也休息。”语气颇为无奈,说完掉头就走了。

沈鲤起初有些愣神,转瞬便明白了,若不加以劝阻,依沈越的性子,别说是区区山体滑坡,就是赴汤蹈火他也要赶着去完成工作。不过这家伙,刚刚还担心沈超呢,怎么也不想想,自己会不会让人担心了。真是个没有同理心的家伙。沈鲤心里暗暗诽谤,跟着回去了。

回到府里不久,突降暴雨,一行人庆幸回来得及时,只是才刚落脚,又有信鸽过来,传来的消息却让沈越皱眉,原来是昨日见面的陈太守。告知因昨日大雨,导致山林林木枯折无数,部分地区山土下滑,甚至塌方,情况不容乐观,在雨势止住之前,不好贸然动工。这也就意味着,工程要拖后了,沈越得在南越城多呆些时日了。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午,苏州沈府也传信过来,道沈超年仅三岁的幼子染了天花。沈超大惊,当下即欲返家,但转念一想,连渠之事而今也陷入困境,沈越一人单枪匹马,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一时极度为难。还是沈越发话解了围:“这边有我,你尽管回去吧。前儿听说李太医告老还乡,已回到苏州养老了。届时你带上我一封信,请了他来,或许有救。若是治好了,给我报个信,我也好放心。”眼下不容优柔寡断,沈超拿定主意,当即驾马绕远路回去。

三四月的南越,向来梅雨厚重,但今年这般厉害,却是难见。连渠的事被耽搁下了,但沈越也没闲着,专注执行皇帝钦命的巡视两广盐务的任务。由于两广是新近增引的盐区,巡盐御史一职空缺,还需在视察后举荐人选任职,这是众所周知的既有实权也握有财富的要职。沈鲤此前曾纳闷,是南越官员对沈越一行毫不知情么,怎么在沈越挑选要职之时不为所动,原来全被沈越给拦在门外了,而今沈越出现于各官府、行走在各盐商之间,官员仰仗沈越将两广巡盐御史交赐给亲信担任,而盐商更得仰仗巡盐御史才能赚到钱,因而,这几日沈越遭遇的以各种名义进行进奉讨好的事就多了。沈鲤作为陪侍跟随沈越左右,也算见了世面,贿赂金银珠宝是在寻常不过,更有甚者,如张县丞,要把美貌女儿许配给沈越为妾,以攀上姻亲好趁机发家。沈越这几日也是行事如千钧绊脚,苦笑此乃‘举步维艰’。

沈鲤而今虽为陪侍,但却无任何名义上的地位,这对于今后在沈府的生存是极不利的,因而,必须在沈越动身返回苏州之前争取到一个名位,否则,届时沈越介绍自己也是件尴尬事。向来注意把握时机的沈鲤,自然不会错过沈超不在的这几日机会,察言观色尤其上心,能够帮得上忙的更是不遗余力,渐渐赢得沈越信任跟初步的依赖,后来再有往沈府登门攀附的,沈鲤都可不必向沈越禀报,直接回绝,或有实在难缠的,沈鲤也有法子出面摆平,着实替沈越省下了不少精力。不过此时沈鲤也庆幸,当年呆在蓬门为君开时浓妆艳抹,连眼角那颗朱砂色泪痣都被掩盖在厚重脂粉之下,而今洗尽铅华的沈鲤,只是个面容清瘦的普通年轻人,难以跟先前的明艳动人的红倌百灵联系起来,方便了自己的行事。

好容易等雨势收住,沈越就迫不及待要继续之前督办连渠工程的行动,但沈鲤这么多年生活在此地,明白一来南越的雨不定,二来长期下雨导致山地湿滑,都不宜行动。但沈越绝非劝阻就能止步的人,沈鲤阐明了缘故,沈越才放下念头。放晴了几日,沈鲤派遣小厮去探了沿途路况,确认无大碍后,二沈才再次踏上路途。

经过十天半月的调整,沈鲤基本能顺利入睡并于次日准点醒来,但嗜睡的体质是改不了的,因而现在路上,趁着沈越走在前面,沈鲤趁机偷偷打了几个哈欠,却不料打完最后一个正准备闭口时沈越回头。

“小侯爷那边的批文怎么样了?”

沈越只回了半边脸,原来是问话,沈鲤松了口气。“小侯爷爽快,给批下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听侯爷说过两天总督跟巡抚会拜访侯爷府,届时沈爷可以过去走动,以后活动方便些。”

“你有心了!”总督跟巡抚可是跟你有旧交情。不过这句话沈越压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那次与小侯爷在‘真珠楼’会面,虽然沈鲤已在极力撇清,但跟小侯爷匪浅的关系沈越还是看出来了,所以这次与小侯爷讨批文支使了沈鲤过去。沈鲤机灵聪巧,凡事一点即通,沈超不在的这些天,多亏了他替自己分担了许多任务。不过,这样般出色的人,会长期待在自己麾下吗,沈越现在有些不确定了。

“阿鲤,你年纪也够了,既已脱去了原籍,现在该有娶妻生子打算了吧?”虽然不太可能问出真实答案,但沈越还是想听听沈鲤想法。

沈鲤被沈越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睡意全无。娶妻生子?

想想有些心酸,哪怕已经从蓬门为君开出来,自己想的始终不过是今后如何保证温饱,只要能够挣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便好,哪怕现在如此替沈越卖力,求的也不过这个。对于正常人该有的轨迹。不知何时起,沈鲤就再不指望它能够在自己身上圆满。可能谁也想象不到,当年如此光鲜,而今如此爱笑的沈鲤,抱有的想法,却是悲观如此。不觉有些泪意,但沈鲤理智仍在,这是沈越在试探自己,谨慎道:“将来的定数太少,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我现在只想替沈爷办好事,爷好,我自然不会差。”明确表白了自己一心跟随沈爷且无野心的心意,见沈越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沈鲤垂了眸,补上一句:“我信爷。”

饶是沈越心似铁,在如此□□裸的表白下还是不由心动,一时软下来,许下承诺:“你既打算长久跟我,就不要太见外,若有成家打算,也告诉我一声,我替你把关。”

明知道不过是一句客套,但沈鲤不过是常人,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听罢还是对沈越多生了一份亲切。“多谢沈爷。”

二人各怀心事,所幸沿途山泥被清理干净,泥坑及时被填埋,马儿行走得还算顺利,日中之前便抵达蕲州。只是没想蕲州太守如此上心,亲自到城门口恭候,进入太守府衙寒暄过后,已是饭点,在蕲州太守招待下落座就餐,不愧是蕲水环绕的城市,大江绕郭知鱼美,一桌鱼宴,让酷爱吃鱼的沈鲤大饱口福,一桌子人在场也不好感叹,不过还是自在得偷偷在桌下尽情伸展开双腿,年轻人该有的无拘无束,沈鲤只敢在人们重重遮蔽下悄然流露。

沈越依旧是上了发条就停不下来的性子,饭毕,不顾劝阻就直奔蕲州西北平地视察动工地段,这一段有蕲水支流,虽名为支流,但却因前几日大雨,河水上涨,湍急异常,沈越再大胆,此刻也是小心翼翼在岸边行走。只是不巧,顷刻间,暴雨突至,所幸正好行走到了一处树林高地,上有茂林遮雨,地上不至积水泥泞,一行人行走得更为缓慢,只是从来都祸不单行,不一会儿,雷声滚滚,天色渐黑,前路难辨,原本躲进树林的优势成了阻碍前行的劣势,虽有小厮在前探路,但仍磕绊不断,无奈之下,只得步出树林,只是,泥土坡地因了雨水的冲刷,滑腻异常,下行过程更是不容有一丝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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