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觉辰往手心里挤了很多消毒液,两只手合在一起无意识的用力地搓,这具身体太陌生了,连一块指甲盖都不是他的。两只手都蹭得通红他才终于回过神,僵硬的把手凑到水流下面,水很凉,很快手指就冻得发疼发木了。
许曳皱着眉关上水:“可以了觉岚。”宁觉辰慢慢收回手,寒意从指尖开始,迅速流遍全身又涌进心里。他打了个寒颤,动了动嘴唇微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觉岚……?”
宁觉辰还没有习惯这个身体这个名字,许曳这样叫他他实在反应不及,于是那些残酷的记忆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这一声“觉岚”和高考那天夜里的那些一起,和车祸时电话里的那些一起,像一场箭雨铺天盖地掉下来,穿心而过的时候每支羽毛上都带出一星滚烫淋漓的心头血。
血流干,心就死了。
宁觉辰换好隔离衣,穿上鞋套,在许曳的注视下走进病房。他跟着护士一路往里面走,宁觉辰连眼神都是僵的,余光却仍然能看到两边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病房里一片死寂,左右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特别清晰,清晰得有点渗人。
虽然这么说对医生护士很不敬,但是有那么几秒宁觉辰真的不自觉地联想到恐怖片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室,而他像一具被逼着一步步走向自己命运的实验体。
宁觉辰终于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他”直挺挺地躺在最里面的那张病床上,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简直不像个活物。眼前的躯体极度消瘦,身形轻薄如纸,宛如一株枯败的干瘪植物。
“他”浑身接满了纵横交错的管子,连着大大小小的仪器,面色透出死气沉沉的青白,一道已经缝合过的伤口从右边额角一路夸张的延伸至眉心,眼睛紧紧闭着,尖瘦的下半张脸俨然能被呼吸机的面罩完全盖住。
宁觉辰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他身上力气好像全被抽干了,差点腿下一软委顿在地,好不容易才勉强撑住,佝着身子摸到椅子边坐下。
仿佛被一头按进冰凉彻骨的水里一样冷,细密的汗水从每个毛孔渗出来,宁觉辰觉得自己像一张被绞得死紧的毛巾,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那我是什么?
——陆觉岚呢?他在这里吗?
——我现在是什么?!
——如果那个“我”死了我怎么办?
——那我……也会死吗?
宁觉辰盯着面前的那只手,皮肤苍白到透明,可以看见下面交错的青色血管,手腕上是那个无比熟悉的蝴蝶形疤痕。他无法克制的剧烈发抖,自己牙齿咔咔打在一起的声音和椅子被他带着噔噔撞地板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护士皱眉向他这里看过来,宁觉辰在她开口提醒之前先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他在门口碰见了等待中的许曳,许曳似乎被他的表现吓到了,问他怎么了。宁觉辰一下打开他的手,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眼前发花不能视物,他抓着胸口努力呼吸、呼吸,却只是徒劳地粗声喘气,如同一尾搁浅的鱼。喉头填满了极度恐慌带来的恶心与窒息,他折下腰扒着水池吐得昏天黑地。
宁觉辰湿淋淋的走出洗手间,身上全是汗,脸上滴着水。正好许曳也刚从病房里出来,他一边把隔离服脱下来,一边问宁觉辰:“下去抽根烟吗?”宁觉辰没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跟上去。
医院后门外面有片空地,许曳站在门外点了根烟,半转过身把烟盒递给宁觉辰晃了晃,宁觉辰皱着眉没有接,——他不会抽烟。
今天本来是阴天,下午却突然放了晴,天边的晚霞美得像油画,大团大团橙色的云朵衬着后面紫色的天空,像《追风筝的人》的封面。许曳无声无息地抽烟,他毛茸茸的睫毛低垂着,嘴角终于慢慢垮了下来。
他就这么逆光站着,像一幕悲伤的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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