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不由得犹豫了。因为他自觉清楚鸿睿愤怒的原因。即使鸿睿给了他许多优待和帮助,他仍然输给了别人——这简直不可原谅。鸿睿一定是既失望又愤怒,所以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亚当瘫倒在楼梯上,盯着天花板悲伤地想: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他和鸿睿之间到此为止。他一点也不想让事情就这么结束,但他无能为力。
电话铃响了,亚当一开始想要忽视掉它,自己静静。但最终亚当在卢迪挂掉之前接通了电话:“卢迪,我是亚当。”
卢迪非常着急,语速很快:“亚当,你来我医院一趟。鸿睿受了伤,正在急诊室等待治疗。”“他怎么了……”卢迪预料到了亚当会问什么,在亚当开口之前就匆匆打断亚当:“他没事,就是一些擦伤。他淋了雨,你要是能带些干衣服给他换就太好了。我要赶着去给别人做手术,没时间多说。”
亚当听见了一些背景噪音,像是有人在叫卢迪的名字。还有哗哗的水流声,有人正在洗手。“我这就来。”亚当答应下来,匆匆跑去自己的卧室找干衣服。
“外面正在下雨,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慢慢过来。”卢迪再次强调:“他真的没事,亚当。”
说完他挂了电话,亚当看着手机,仍然有些懵。然而他对鸿睿的担忧战胜了一切其他的情感。他振作起来,迅速打包几件干净的衣物,重新穿好摩托车装备朝外面走去。
鸿睿坐在诊疗室,医生让他解开衬衫,躺下按压腹部检查是否有淤血肿痛。医生又用手电筒照看眼睛,还将他头上的纱布取了下来,用手在他头发里细细地触摸,检查是否有其他未被发现的创伤。陌生人的碰触让鸿睿感觉烦躁而又不安,而他也讨厌和人分享他的不适和弱点。但他身处医院,只能忍受对方的问题,尽力配合检查。
“我可以走了吗?”鸿睿等医生完成了诊断之后说,低头扣好湿漉漉的衬衫扣子。他头疼厉害,眼镜变形,视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他无比迫切地希望可以马上回家,在一个熟悉的地方躺下休息。他也无比渴望能马上洗一个热水澡,让冰冷的身体在热水的怀抱中逐渐暖和起来。
医生一边填着病历表,和善地对他说:“还不行,杜卡斯博士。你有轻微的脑震荡。我想让你留院观察一晚。在接下来的48个小时之内,你必须有人陪着以防出现抽搐等其他症状。我听说你是独居?那样的话,我必须要让你多留几天。手上的伤口不必担心,我等会让一个护士过来包扎。”
他留意到鸿睿仍然穿着湿漉漉的衣服,黑色礼服全贴在他身上。医生又补了一句:“我让人拿病服给你,换了衣服以后你会感觉好一些的。”
鸿睿抿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地坐在原地。他木然地把手递给护士,让她摆弄他的右手。他的身体麻木的像是不属于他。他的灵魂抽离出肉身正在天花板上冷漠地看着他自己接受包扎。他毫无目的地四处乱看,试图找到一些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进入他的视野,有人站在不远处的分诊室。那里人来人往,只有那个人站着不动吸引了鸿睿的注意力。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肩膀上有一道黄色色带从左手一直蔓延到右手。那人没有带头盔,头盔被提在手上。他正焦急地转头四处查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那是亚当。那是真正的,鸿睿所认识的那个亚当。亚当就站在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脸色红润,健康而充满生机。
“亚当。”鸿睿喊了一声,他尾音发颤,带着极度的不确定。这声音很轻,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和面前的护士。然而身处人流中心的亚当听见了这声呼唤,他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的转头看向这边。
鸿睿站起身,亚当脸上的表情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变了。
鸿睿侧头看到那个年轻人的夹克仍在原地。走廊上的痕迹已被擦干净,但诊疗室的地板仍是血色未干。鸿睿来不及想亚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绕开护士,冲上去将亚当一把按入他怀中。
亚当的夹克上有冰冷潮湿的雨水,这让他又想起了之前的经历。但是亚当的脖颈就在他脸边,亚当的皮肤是温暖而干燥的。鸿睿的嘴唇贴在亚当下颌,一阵阵稳健有力的脉搏透过他的嘴唇将震动传到他的心里。亚当是鲜活的,温暖的,正真真切切地被他抱在怀里。他已体验过一次失去亚当的感受,如今他用力拥抱亚当的样子就像是怀抱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意放手。
他因过去而迷失,刚被亚当寻回。
他曾恐惧而盲目,终于得见光明。
及时行乐,这是皮耶罗的话,只因人生苦短,错过就无法重来。
而眼下一切时机正好,亚当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这里,宛若天赐恩典。
一开始亚当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亚当的夹克内含护具,那能为他减少冲击,降低所受伤害。然而鸿睿抱着他的力量极大,让亚当的防护服紧到了一个难以呼吸的程度。而当鸿睿的嘴唇压上他脖颈时,他不太确定是因为鸿睿的力量,还是因为他俩过于亲密的距离让他感觉快要窒息。他像是对鸿睿意义重大,他像是鸿睿此刻唯一的支撑。
他一动也不敢动,对鸿睿突然爆发的情绪有些手足无措,鸿睿的镜片开裂,眼眶发红,他从未见过鸿睿如此狼狈的样子。鸿睿现在甚至在颤抖,像是随时都会崩溃破碎。但他愿意给鸿睿一切他所需要的。亚当手指贴上鸿睿的脊背,小心地环住他。他没有多问,只是向着鸿睿耳语:“鸿睿,我在这里。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这番低语让鸿睿混乱而无序的情绪突然安顿,一一归位。亚当让他领会恐惧,亚当让他陷入此刻的恐慌无助的境况里,但同样是亚当为他消除恐惧,重得安宁。
他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手指慢慢沉入亚当的头发里,攥着一小撮头发。那有些刺痛,亚当轻哼一声并没有试图挣开。他像是受到了鼓励,抬高鼻子贴向亚当耳后,终于闻到了亚当头发里那丝在厨房沾染上的烟火气,那里甚至还有一些汗意。这些温暖而干燥的味道让他终于感觉到踏实和安全,他像是回到了家,全身紧绷的肌肉都在亚当的怀抱里逐渐放松。
他们拥抱了很久,鸿睿留恋亚当的温暖,而亚当沉迷鸿睿的亲近。直到身后的护士用力地咳了咳,“杜卡斯博士,你的伤口还没包扎完。车祸后向男朋友寻求安慰是很正常的,但是麻烦你给我两分钟,再有两分钟我就包好了。”
鸿睿和亚当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处境。鸿睿首先松开了手臂。
亚当听见了护士的话,他慌忙为鸿睿辩解说:“我们不是那样……”
鸿睿什么也没有解释。他的脸上仍然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睛也有些红,但先前那副让亚当惊骇的无助神情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他一言不发地将手臂搭上亚当的肩膀,身体依过去。亚当见状连忙扶着鸿睿,一步步挪回他先前的座位。
那位护士笑着拿起先前的纱布,捧着鸿睿的手掌继续包扎。她头也不抬地说:“你不必掩饰,这位先生。我们这里生离死别实在是太常见了。你会发现在病痛面前,性别其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有人陪伴着你,有人爱着你,有人能让你在最痛苦软弱的时候,让你感觉到一点安慰——那才是最重要的。”
亚当看了一眼鸿睿,鸿睿一边的身体仍然靠着他,但是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仿佛他正坐在实验厨房的沙发上阅读研究。亚当看不出鸿睿的真实的想法。
鸿睿看着护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突然开口澄清:“我们并不是一对。”
这是事实,但亚当心仍为此感到疼痛。然而鸿睿的声音还是让他沉迷,让他想要听更多从那双嘴唇里面说出来的话语——即使是残忍的能够割伤他的话语。亚当感觉有些难堪,他避开护士的视线,低头看着地板想:刚才的拥抱对鸿睿而言算什么呢?还有那个印在他脖子上的吻?但他也就只在心里想想,他什么也不会问,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在鸿睿面前看起来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女学生。
鸿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很清脆。他像是挣脱了一切枷锁正展翅翱翔的鸟儿一样轻快地说:“那是因为我们从未出去约会过。”鸿睿凝视着亚当的脸,收敛了一部分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更慎重。他问:“亚当,我在想,等我的伤好了,你想和我一起去莱斯特广场看一场电影吗?我们看完电影以后可以去周围的书店和苹果集市逛逛。”
“这是……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亚当骤然抬头。他睁大了眼睛,打量着鸿睿的表情,他的眼睛笑弯成了一条细线,“当然,老天,当然!我猜我们还可以一起吃晚饭?”
“如果你不必做晚市的话,亚当。”
“我会找出时间来的。”亚当怕他改变主意,连忙说:“鸿睿,我完全可以暂时关闭餐馆,等到新年后再开业。卡拉不会反对的,她想去泰国想去很久了。我也很久没有休假了。”
“好啦。”那位被忽视的护士终于包好了最后一块纱布,她神色如常地站起身,“男孩们,很抱歉通知你们,你俩的约会计划有变。杜卡斯博士,你今晚必须留院观察,如果你希望的话,你的男朋友可以留下来照顾你。”
亚当抢在鸿睿前面回答:“我能留下来真是太好啦。谢谢你!”他说完后才发现护士其实是在问鸿睿的意见。他便抿着嘴唇,满怀希望地冲着鸿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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