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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一博。”

沈寄傲摇了摇头,“便是拼尽全力带出去了,你也来不及送他回去。且不说沈府的人联手能伤你七八,致使药效迅速退去,让你极快陷入癫狂,你知道白鸢家在何处吗?”

“我会问他。”

“不必问了,我告诉你。在白垣惊鸿城,他家是赫赫有名的渡星门。”

司空骞猛然抬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那些他觉得熟悉但从未深思过的细节倏然贯通,每一点都全然昭示白鸢是认识他的。正因认识从前的他,所以信任,所以依赖,所以委身于他。他觉得白鸢低眉喝药的情态眼熟,正是因为他在渡星门时,白鸢——温灵隽有次受了风寒,牵出了别的病症,卧床了一旬养病。他……他还喊过他……“骞哥哥。”

司空骞骤然起身一拳砸在桌上,浑身都在发抖。他都做了什么?他禽兽不如!以死谢罪都不够!司空骞满脑子都是温灵隽那时的稚嫩模样……他长大了,眉目是有以前的影子,只是他没认出来。他痛苦而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白鸢。可他为什么不跟他说?他——司空骞陡然想起他与他来往的几句调笑,回忆起数年前,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温灵隽仰着脑袋,满是倾慕和崇拜地说喜欢他……太荒唐了!他十二三岁时也说过要娶邻居家豆蔻年华的女孩,要待她好,可那不过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罢了。星野因修行风盛,风气开放,喜欢男男女女皆无妨,可温灵隽那时候到底太小了,谁会当真?司空骞想起在露浮山谷,那双坦诚的、掩不住心思的眼睛,顿时觉得心中沉闷难受到了极致。温灵隽何止当了真。

半晌,他沙哑问道:“渡星门的人没找他吗?”

“当然找了,私底下都找疯了。只是不敢大张旗鼓罢了。若让旁人知晓,他定会成为人人垂涎的肥肉。渡星门的小少爷在手上,能换到东西就太多了。”

“……所以,白,”他顿了顿,“温灵隽到底哪里特殊了?”

“他小时候生病,吃的药里有一味,叫仙云堕。”

司空骞从沈寄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几近窒息。宿命,他想起那个人说的这个词,那时觉得悲恸与愤怒,如今却在那两种情绪之余觉得,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寄傲兀自解释道:“他彼时所患为‘冰封之症’,娘胎里带下来的病,此症属寒,古籍所载药方中,却也有一味属寒的,便是仙云堕的花瓣。我配的药方里,也都是灵气盛、属火的居多,换任何一个人来做药引,都最多只能让你饱足平静,而难以让你灵台清明。我已另派了人手去龙辰大陆寻仙云堕。所以,司空骞,”沈寄傲给自己舀了碗甜汤羹,“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司空骞低声问道:“什么机会?”

“替我杀一家人。一家三口。今日酉时,绪风带你过去,他不动手。杀完之后,你尽可以带白鸢离开。到了幽歌,会有我的人接应你,领你去孟容光在的地方。”

沈寄傲看来早有准备,慢悠悠说完便自顾自地喝汤。

司空骞默然良久,才扔下一个字,“好。”

他转身欲走,临到门槛,又回过头添了句话:“沈寄傲,我把你当朋友的。”

沈寄傲笑了笑,“我也很欣赏你。”

司空骞找侍女讨了坛酒,三两下攀上一个靠树荫的屋檐坐着。青黎的阳光永远这么好似的,明媚又活力,仿佛此地没有藏污纳垢的黑暗。他捧起酒坛朝天一敬,然后仰面喝了两大口。烈酒入喉,勉强抚平心乱如麻。

渡星门那段浓艳愉悦的时光之后,是他所有可堪回忆的美满生活的终结。那时候他有亲人,朋友,理想。那之后,血海深仇压在肩头,他孑然一身。

七年前,他带着温灵隽在后院玩,温灵隽缠着他要练剑,可他细胳膊细腿,手上一点儿劲都没有,根本拎不动他的佩剑。他只好伸手握着他的手,帮他分担重量,带他比划剑招,嘴里念着剑诀。他们没练两招,温行舟便突然亲自来找他,与他谈了两句后,他就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他那时敏锐而正色地问了一句,温行舟定定看了他顷刻,随即告诉了他芜城出了事。

他日夜以继地赶回家,先是崩溃地看到了庭院中侍女与侍从们的尸体,他心怀侥幸继续往后院走,见到了妹妹,最后是大开的房门里,父亲与母亲的尸体。他踏进那间屋时,里面还有一个活人,陌生人,站在母亲的梳妆镜前。他浑身绷紧了,喝问:“你是谁?”他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而出割断那人的喉咙。

那人慢慢回身,与司空骞对视的刹那,两行清泪就那么直直地落了下来。她有一头及膝的白发,朱唇粉面,右眼下有一滴鲜红泪痣。

司空骞怔了一怔。

那人仓促抹去眼泪,将目光移开,低声说:“我叫封春衣。”

“……封春?”

上古有善占卜者,名封春。他的后人便以此为姓。据说封春一氏,功法特异,会致人发白寿短,功法成时,眼下会长出一滴红艳艳的泪痣,而命数尽时,那颗泪痣便也随之暗淡。更玄乎的说法是,封春氏不是算命,而是看命。只一眼,便看尽你一生,喜悦与痛苦,悲惨或幸福。

司空骞知道,是因为他爹同他说过。甚至问过他,若是知道此生与挚爱不得善终,还会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吗?那时候他雄心壮志地回答,他会变得非常非常强大,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人。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无能为力。

意识到眼前人身份的刹那,他骤然上前,脱口问道:“你知道是凶手是谁对不对?”

封春衣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我可以给你看,你娘临终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司空骞这才发现,娘亲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她平日素净温柔的脸上沾了血污,眼角隐约有泪痕,毫无生气,却又仿佛透出极致痛苦。司空骞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地面良久,才问:“怎么看?”

封春衣拿起梳妆镜,咬破指间,涂上一抹血,又将一滴血滴进司空影的眼眶。镜子里的影像颤动了两下,倏忽一变。

司空骞睁大了眼睛。

镜子无声地展示着剧烈对抗,他浑身战栗地看着,不知不觉眼里已蓄满泪水。那是他无法阻挡的过去,是既定的事实。

影像消散,镜子照出他通红的眼与鼻,以及咬得发白的唇。司空骞记住了那两个女人的容貌,唯一的那个男人蒙了脸,却不妨他死死记住他的身形举动。

封春衣将镜子摆回梳妆台,又道:“他们只是杀手,更大的主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但是……别这样看我,我不能说,”她叹了口气,“我不能害你。”

司空骞几乎要跳起来,他嘶哑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家——”

“怀璧其罪,”封春衣好像有些痛苦,嗓音微哑道:“也是……宿命。”

直到今天司空骞都不明白自己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甚至灭门。他想,也许是少年时的自己太幼稚了,总不叫家里人放心,所以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他们都没有告诉过他。他们离开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迷雾,荆棘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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