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彼得路33号已经基本从泰勒曼纪念馆转变为一个像样的家了。大部分的展品已经被运出保管,现代的电器和家居设施已经挪入。没有改变的则是原来陈列的18世纪乐器。泰勒曼的教子,卡尔·菲利普·伊曼努埃尔·巴赫的击弦古钢琴还在(巴赫一眼就发现这是自己孩子的琴);泰勒曼自己的羽管键琴则在客厅中央,后面的墙上还是装饰着原来纪念馆的展板:一排排的泰勒曼各种各样的肖像。一个活的(?)泰勒曼从他自己的肖像前闪了过去,轻巧地把乐器上面写着“展览用品禁止触摸”的牌子撤掉,愉快地说道,“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尽情地弹吧——我期待塞巴斯蒂安与弗雷德可以来一个四手联弹,然后安东尼奥,我有一墙的各种提琴,你可以随意拉……”
“谢谢你,菲利普。”维瓦尔第说,“但塞巴斯蒂安与弗雷德四手联弹”
“会胖得够不到键盘或者挤不下……”泰勒曼补充,显得非常期待。
“你应该首先担心琴凳会不会塌。昨日我已经把原来的18世纪琴凳换成了一个不锈钢的……”亨德尔从里屋走了出来。和平日严肃高傲的样子相比,他穿着宽松的衬衫,领口敞开未系领带,看起来有少有的随和。扫了一眼维瓦尔第,亨德尔挑了挑眉毛。“——嗯,小红毛……跟我上楼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去。我保证不和你谈到我们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排歌剧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楼上在拆行李的声响之外,传来了关于The Enchanted Island里的咏叹调角色分配的问题的争论:维瓦尔第似乎对亨德尔把所有RV编号的咏叹调全部让妖怪去唱感到很恼火,而亨德尔觉得维瓦尔第神经质的音乐非常适合奇形怪状的妖怪。“一个是全身都是羽毛的妖//怪,一个是黑面妖//怪……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我应该再向剧组建议一个红毛怪……”
楼上的动静传到了楼下厨房。
“难以想象,这次休假之后,安东尼奥还要和弗雷德去纽//约继续排歌剧。”巴赫无奈地说。
“哦,巴赫!您脸色发白,”泰勒曼一边打开冰箱,一边歌唱式的朗诵道,“您雄壮的管风琴演奏,传递着主的福音,久久回荡;莫大的荣耀与仰慕……”
“——等一下,泰勒曼先生。”巴赫这会确实有点脸色发白,“感谢您的朗诵,但我记得这似乎是1751年您写的《纪念巴赫先生辞世的十四行诗》。”
“是的,”泰勒曼优雅地说道,“您刚才确实脸色发白,而我纪念您逝世的诗句里,确实也是以‘您脸色发白’开始的……”
“但,这两种脸色发白难道是出于一样的原因……”泰勒曼诡异的冷幽默感让巴赫不忍评论。
“您得承认您已经‘脸色发白’快300年了,”泰勒曼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冰箱, “——冰箱又几乎空了。昨天早上还是满的……一定是弗雷德晚上偷吃夜宵。”
巴赫已经觉得无法和泰勒曼交流,幸好此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亨德尔的到来把这段可怕的“脸色发白”对话终结了。“偷吃?不,我是明目张胆地吃的,只是你那时正在和你的好学生皮森德尔煲电话粥。”收拾完行李的亨德尔冷不丁走过来,“我去买。不过……吃得多的都得负起责任来——”他说着瞟了一眼巴赫。
巴赫非常有礼貌地,并且尽力不是脸色发白地,说道,“是的,作为这里第二吃的多的,即使和第一吃得多的差距不小,我也非常愿意出点力。”
过了一会当这两只大熊出门之后,泰勒曼和维瓦尔第才忽然想起来他们对于食品的品味:香肠,泡菜,还有更可怕的英//国黑暗料理;偏偏他们一定又会买极大量的回来。更糟糕的是:他们根本认不得路。别说是21世纪的汉堡,18世纪的汉堡他们也不认识。
“恐怕熊兄弟俩要有一阵才能回来了。”泰勒曼打趣地说。维瓦尔第坐在一旁却有些尴尬:两人虽然知晓互相的存在已有百余年(感谢他们的共同学生皮森德尔),在协会里也经常合作,但私人见面不是非常多,更不要说这样的独处。“安东尼奥?”泰勒曼打破了沉默,他看看维瓦尔第木讷的样子,“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休假时不应该是这样的——参观一下我的老房子如何?今天的讲解员一定是这世界上最专业的,因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处房子了。我将要带你去的第一个地方,一定不曾有讲解员讲过。”
维瓦尔第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他有些结巴地说:“菲利普,你和弗雷德难以想象我和塞巴斯蒂安在来汉堡前做了什么准备工作。”
“嗯哼……你们想读lonely planet系列的汉堡旅游指南,但是为了省钱,你们去图书馆借了一本,然后勤奋地抄了大部分?我想这八九不离十。”泰勒曼说着,走进旁边的一间小房间。
“那……那是一部分,”维瓦尔第尴尬地承认,一边跟了过去,“事实上主要的准备工作是我俩浏览了一遍所有能找到的你和弗雷德的传记……”
泰勒曼噗地笑了出来。“其实我和弗雷德也把你和塞巴斯蒂安的传记找了出来。得出的结论莫过于,撇去音乐,这些传记无非纠结于简历一样的叙事。——好的,这个地方是我最想让你参观的,我可以担保传记不会描述这样的场景。”
维瓦尔第打量了一下这个小房间。“是的,菲利普,传记确实不会描绘这样的地点,因为这似乎——这就是你的博物馆的纪念品商店。天,被这么多和你长得很像的明信片、小雕像、工艺摆盘包围,我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其实我和你一样自恋?是的,我很乐于承认自己的自恋。哪个作曲家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小小地陶醉在自己创造的音乐世界里,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小世界的中心呢?”泰勒曼说,“不过,如果让我自己来布置这个纪念品商店,除却和音乐有关的事物,我最想售卖的是花,各种各样的:勿忘我白玉兰秋海棠金盏花百合花康乃馨郁金香花椰菜。”
“花椰菜?!”
“它也是一种花,cauliflower!Cauli花——希望我的小幽默没有让你迷惑。”泰勒曼咯咯笑了起来,而维瓦尔第完全摸不着泰勒曼这奇怪的笑点是何物。看看一脸扭曲的维瓦尔第,泰勒曼清清声音,正经地回到了原先的话题:“花卉和园艺一直是我的爱好,有时这种对于花朵的热爱甚至超过了我对音乐的热爱。究其一生,一个人会遭遇多少不幸、体会多少悲哀,美的音乐虽好,却依然为人所创造,凝听之余难免浮想人世烦恼——鲜花,它们为自然所创造,无辜无暇……对于我而言,最能安慰我的莫过于花朵。”
“您的这一席话让我想起了让-雅克·卢梭先生。”维瓦尔第略带嘲讽地说道。
“卢梭先生的爱好过于广泛,这点我不予以评论。不过,亲爱的安东尼奥?你是否曾经想过为何人们在他们的事业之外,往往有和事业毫无关系的爱好呢?”
“热爱不足以战胜物质的考虑,人们往往选择事业身不由己。爱好或许是他们日后重温当年放弃的道路的一种心理安慰——但是,我不明白,菲利普,难道音乐不是你所最为热爱的事物“
“安东尼奥,你说的我都非常同意。没错,可能性与时间永远无法匹配,世间上有无数机会与可能,我们想要得到的永远比我们生命所能承受的多得多。我如此热爱音乐,以至于我背弃家里的安排,放弃我的法//律学位,放弃可能变得富裕的机会……当我牺牲这些机遇后,我不得不承认我更加地热爱音乐,甚至有些绝望,因为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也有类似的经历,安东尼奥,我说得对吧?”
“是的。我在神学院里接受了10年教育,结果意义上只当了3年不是非常称职的神父就几乎全部放弃。”
“——在我全职从事音乐之后,我有时仍会忧虑。我的精力如此【有限】,以至于我无法在音乐之余去成为一名园丁。”
“菲利普,”维瓦尔第很无语,“你的精力一点也不【有限】,一个能创作三千多部作品的作曲家如何会是没有精力的?!你只是花在作曲上的精力太多——成为一名音乐上的园丁如何?在定语下,我认为你已然是了,并且是拥有一个御花园的园丁。”
“说得没错,安东尼奥,”泰勒曼说,“可惜音乐的园丁不只一个……也许我要向你分享我的一个小秘密……是的,音乐和鲜花改变了我的生活,但究其根本,这一切的开端,无论是音乐还是鲜花,都和弗雷德有关,或者基本上就是因为他……”
“亨德尔先生?”维瓦尔第显得一点也不惊讶,“我依稀记得我在你的传记里读过,当你晚年的时候,弗雷德已然全盲,但他口述写给你的信:他为你去世的消息所震惊,而后发觉是误传,于是承诺他将用英国始发的第一艘船给你送来最好的异域鲜花……”
“是的是的,”泰勒曼有些脸红,“现在的传记怎么都开始写这些了?那些传记还写了什么?”
“你是巴赫和亨德尔的好朋友泰勒曼。”
“嗯……”泰勒曼有点紧张,他知道狡猾的小红毛没有说出全部实情,“现在或许到了我应该读读自己传记的时候——我显然低估了现在学者们的能力,他们已经离音乐史太远了……安东尼奥,希望你不要对我鸡毛蒜皮的叙事和古怪的幽默感感到厌烦,但我怀旧的老毛病又起来了。”
“我一点也不介意,菲利普。”维瓦尔第说,“有什么能比作曲家亲口叙述更真实的传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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