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座,我们跟你去!”不知有谁在后头低低说了一声,跟着又有更多同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日山没想到张启山会来,他看着印象中素来整肃的家主像个逃难的农民一样,嚷嚷着不知名的话语从角落中冲了出来,仿佛身后有鬼在追。把头的日本人一眼就盯上了这个“被吓破胆”的中国人,黑洞洞的枪头豁然对准了被石阶“绊倒”在他眼前的张启山。
他的家主一脸惊悚,双手在前连摆,口中高呼着“饶命、皇军饶命”。
日本人大概听得懂“皇军”二字,对于猎物的“软弱”,本着抓劳工为目的鬼子自然不会放过,立刻呼喝一声,就有人从后面走上前来将张启山的双手也捆上,塞进了队伍的末尾。
全村能带来的壮丁都被集中在村前的空地上,张启山站在了少年的身边,日山低着头,看着地面的目光不可置信却又追悔莫及——都是因为他。
“别太担心。”张启山凑近他耳边。日山惊惶的抬头,张启山的目光盯向日本人:“这里全是壮年男子,地处农村,并没有坤泽与乾元,你我二人小心不要走漏了信香,届时伺机逃出去既可。”
“家主我……”
张启山自然能体会少年的愧疚,但是他既然来了,就并不是为了让张日山愧疚。“抓劳工而已,他们应该并不会害命。”
这话却像是等着被打破的魔咒。
日本人集中了男人之后,勒令将村中的妇女也带上来,鬼子兵们大概也许久没有开荤,见到女人的目光都是闪闪发亮,女人哭嚎与男人的咒骂响彻在了村庄中。日本人并没有手软,一个个妇女抓起脸来端详,老的、丑的全部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忽然,又有一道凄厉的惨叫,张启山与日山一侧头,便见他们借宿的东家那媳妇被鬼子抓了头发拖上来。日山心里一寒,知道对方还是没能跑掉……
那媳妇的体态偏胖又无姿色,不等她叫完,军刺已经从咽喉进去贯穿了脑颅。
日山倒吸一口凉气,张启山骤然挡在他的身前。张启山的肩膀贴住少年的额角,他能感觉到日山正在剧烈的颤抖,但是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宽慰他,他想到少年被抓,或许就是为了保护这家的女人与小孩……
不对,孩子呢?
那媳妇死得时候,目光直勾勾的盯住了不远处的一口井,张启山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不要,千万别……
“哇——”地一声嚎哭响彻夜空,那个被张日山救了的小男孩被他妈妈藏在了井中,井是新修的尚且很浅,他可能偷偷的趴在井口看见了他母亲的死亡。日本人当然发现了他,一个鬼子狞笑着走了过去,看着嚎哭着站在井内的男孩,圆润的、肉嘟嘟的小脸满是泪痕,他冲他咧嘴笑得狰狞,男孩向着井内更深处瑟缩。鬼子摸出了一颗手榴弹,在钢盔上敲了一下,撂入井中。
张启山骤然回身,用胸膛彻底挡住了日山的视线。
“咚——!!”
“走!!”不知道哪个会中文的日本军官发了话,一行壮丁与姿色还能看的女人被圈拢着,向着不知名的目的地推搡而去。
日山脚步凌乱,若非有张启山一路用肩膀将他顶住,恐怕早已倒在了半途。
左肩的血水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流,金灿灿的朝阳照亮了这座三省交界处的小村。小村中却再无一个活人,或许曾经还是有的,比如那口缸内的老者,但如今已经全部淹没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日山走的浑浑噩噩,他偏头认真的辨认了下,张家的兵、老宅的精锐,跟着他一起陷进来的,连同家主在内,一共十八个人。
都是他害的。
第十九章
千里之外的另半个中国,此时尚且太平。
阿诚坐在火车靠窗的位置,将来自大哥的那张电报纸再一次的展开,因折叠的次数过多,纸上的印痕都起了毛边,上头的字迹却十足简单,算上标点也只有区区四字:回来吧。
只是这四个字,对于阿诚来说却力压千斤,他几乎是收到了这封电报就开始“欢呼雀跃”着收拾行李——不,没有那么夸张,却也足够让他开怀到脚下发飘。越是向南走,他就越是明白自己误会了大哥。不,不应该用这个修饰,瞧他这几年在国外都呆傻了,该用“不敢信”这三字。他知道大哥送走他是为了避嫌,毕竟在那个节骨眼上分化,一时间兄弟不兄弟、情侣不情侣,为了让双方都冷静,遣他去苏联念书是最为妥当的选择。他不应该因为单方面的尴尬与羞愧就切断了联系。他知道的,不管是什么关系,他的大哥,都惦念他……
明楼将大衣的领子又朝上立了立,北边的仗打起来之后羊毛羊绒的供货锐减,让今秋的大衣料子感觉都不是那么和暖,但无碍,他依然想在这里等他的小阿诚。
明楼的内心是喧嚣的。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以啊,翅膀硬了知道飞了,上了军校就一封信也不往家里寄,整整两年,只打电话春节也不着家。重重事情让他想起来就想抽掉皮带,将人摁在他的床上,朝着那挺翘的小屁股狠狠来上数下!
只是,这些或憋闷、或不忿的情绪都在火车车门开启的瞬间,烟消云散。
他两年没有见到的弟弟,已经出落的如同小松树般挺拔的人品,俊秀颀长、若松若兰。
阿诚亦早早就等在了车门门口,列车员一开车门,他便拎起行李箱跳下了列车。他们在人群中第一眼便见着了彼此。于是,什么不甘、恼火、愤懑、委屈刹那间也甩得没影儿了,青年急急避开人群向他的大哥走来,明楼也快步挤开逆行的人流朝着他的阿诚前进。
像磁铁的两极,撞在一处。
二人都顾不上说话,一阵冷风吹过,让明楼缩了下脖子,阿诚已经摘下搭在手臂上的围巾替他的大哥围上了。柔软的羊毛围巾驱走了严寒,带来了诸如思念、担忧、牵挂等一系列情绪。
当然,或许十月中旬的上海也并没有那么冷,但不管是怎样的寒风,有他在身边,一切就都无所畏惧了。
两人并肩向外走去,一路沉默。兄弟俩都不喜欢在人群拥堵的地方多费口舌,又或许是两年的分隔让太多话憋在心坎,一时内也倾吐不完。阿诚还是不让他的大哥给他拎箱子,明楼没有坚持,仍旧让阿诚走在他斜后侧半步。
像从前一样。
上了明家的车,汽车穿过了挤挤挨挨的人流,压过无论什么年代都永远有情侣的黄浦江滩,行驶过他们年幼上学时每天都会路过的外白渡桥。
不知何时,明楼已经将阿诚的手指收拢在他的掌心之间,他的小阿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成长成了青年,声音变得低沉,身段愈发修长,连手指都是骨节分明。明楼忍不住用他的指腹慢慢搓了搓阿诚秀长手指的指背,阿诚的喉结滚动了下,他一直侧头看向窗外,仿佛是多么思念上海故土。然而实际上,他更加享受的是他大哥给予的爱抚,如果他是个坤泽,恐怕光是大哥揉搓他的手指,他后穴流出的爱液就已经浸透了车座的坐垫,他的喉咙又吞咽了下,乖顺的让自己的手停留在大哥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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