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鸳对着铜镜翻了个云手,水袖在身奈何耳中没有好曲,舞时风波无浪,收势如同枯槁。当真是惨兮兮一阵哀叹啊。
“郎君啊……一骑世无双……”百无聊赖唱了几句,陈鸳眼皮子一翻朝外看去,江文成捧着十几把竹剑,衣角扑风地往里屋走。速而快快将水袖衣褪了去,摩挲着快发青霉的柜角将这东西仔细地藏进最里边儿了。
“今儿这么早就回了?你那些个小子们也放你走?”陈鸳抹了把鬓角,方才甩袖流了几滴汗珠也全擦尽了。
江文成在手心哈了一把气,指着陈鸳的左手说:“你这又是作甚了?不是师哥说你……虽说那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但在宫里也是能要小命儿的物件。”
陈鸳佻薄地瞥去一眼,看了看手掌,还不是方才点唇用了些青红胭脂落在上面了,一边用衣袂擦净一边埋怨。“你以为我想带着进宫啊,真要是搜出来准保治我个秽乱后宫,几颗脑瓜子都不够砍。可我娘亲就留下一包袱东西给我,能变卖的都叫大娘尽数当了,就剩一副水袖……”
说着陈鸳往江文成那边靠去,对着他的胳膊推搡一番,嗔道:“大哥也会替我藏着的吧?我不说你不说的,还能叫旁人知道了?再说了,从前在师父那处住着时你还不是夸我那样俊俏吗?怎么?现在见得小公多了眼界一开,我陈鸳就数不上个儿了呗?”
“老六!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文成被他随便几句闹了个大脸红,挣开了他的手急道,“那时的事莫要再提,是大哥年岁小说了不当的话,你怎可将自己比成戏子?那副水袖若是实在不舍得也可去求求师父发落,只是不可再这般……这般轻佻了,免得叫什么人……什么人占了便宜去。”最后几个字江文成几乎是咬碎了吐出来的,明明只想提点老六几句,怎知道自己这张笨嘴张口又是苟斥了一顿。
“戏子?戏子又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再说我娘亲就是戏子,还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呢。”陈鸳嗅着江文成身上的咸汗味儿就想靠过去,以前明明是最疼他,现下一张口就是说他说他,厌烦死了。
“我、我不是轻看你娘亲,我这……只是……这只是……”江文成最怕就是老六贴过来,就跟他曾梦见抱住的妖精鬼魅似的,忽地站起身来,青白交替的脸色转而变红。他总说错话,一对上老六就说错话,那些老六不爱听的字句从口中溜得飞快,只让陈鸳误会自己不识好歹了。
陈鸳自是明了,公公这辈子与小娘子无缘,有时就盛着个男人偷爱着,忍不住讨个巧卖个乖,手掌托着尖下巴磕儿,看大师哥如此忌惮着自己,说道:“说来说去还是嫌弃老六是戏子之子呗,可我这身子都净了,还子个屁。师哥这几年不疼我可是嫌我脏了?”自打江文成将他疏远了,陈鸳把眸子哭成淡红色也猜不出个究竟,干脆喝一壶老酒找旁人暖暖被子,搂着抱着就当是江文成伴着过夜。总归都是小公公,叫人摸一把屁股、亲个嘴儿的能吃什么亏?
“没有!你怎可轻贱自己!”想起那些时日江文成犹如心肝受损。老六自小就是排行里最金贵的那个,兴许是双亲健在的日子富足,娘亲得宠自然是将孩儿当小公子养大的。记得陈鸳头一年跟着师父什么都不会,不仅不会还处处挑剔着,嫌弃床板子躺不下人,嫌弃小公公的饭菜如同嚼蜡。江文成是老大,蓬莱发了大水冲走了一家和良田,自己扒着船家的麻绳儿才上了船。吃苦的活计就没他不会的,身子骨儿结实,个头也高。
有一回师父得了赏赐提回来一篓子江杂鱼,可是进上的贡物。陈鸳亮着眼睛说了句这鱼我娘亲给蒸过,到那晚分鱼时,老大那半条就落在陈鸳碗里了。江文成蹲在他边上,咽着唾沫星子问他好不好吃、还要不要吃了?一会儿子又提醒他慢点挑刺。谁知吃惯了鱼虾蟹肉的陈鸳竟像个偷腥的夜猫儿,好似这鱼骨鱼刺都化为乌有,竟能啃出一条整整规规的大鱼骨来。打那之后江文成就没怎么沾过鱼腥,光看着老六吃完了嘬手指头。
但终归不是那时候了,江文成攥着拳,五脏六腑都被烈酒烧起来一般。他本以为将老六往外推就能死了那人的心,竟不知一推把人推去别人床榻上了。夜夜悔是少不了的,可江文成就是死也得守着这一步,因为他也是个阉人。
他和陈鸳都是阉人,故而寻常男子能给老六的,他一样都给不起。
“得了,你不爱看,总归有人喜欢。”陈鸳给自己沏了口淡茶,苦苦咸咸在舌尖儿化开像口烧酒,于是恶啐了一番自讨苦吃,站起来要走。
“你今日沐修,去哪儿?”江文成心中苦叹,回首一问。
“问那么多作甚?总归是不找人睡。”陈鸳恨不得自己立马死了叫江文成永远记着自己才好,看都不看他,扭身不见了。
廖晓拂躲在金顶老槐树的底下,日头虽说不毒辣了可还是能将人暴晒。此处一片槐树林子正好,碎小的丫叶幽幽浮动,有点儿像殿下说过的林海之景。今日本不是他能修的时日,只是昨日太后特特吩咐太子明早来一回太合宫,这才让小福子得了个闲,求着师父放他和六哥说说话。
这会儿子他轻声悄步地等在槐林的廊间,只想把身子藏树干后头。宫里头的主子太多了,避都避不开的,谁知道何时就有屎盆子砸头上了?谁知这一藏就藏太好,野兔子似的,叫陈鸳一通好找。
“跑那处去看你六哥着急,我看你是跟你家主子学心眼了!”陈鸳一手斜揽,拽出小福子来打量着,问道:“你家殿下今日可舍得叫你歇下了?祖宗,也不怕将你用死了。”
廖晓拂从袖子里拿出个什么来往陈鸳内衫里一塞,道:“殿下今日一早就去太和宫给皇太后请安,我这不忙不迭出来孝敬六哥了。”
“我可不是太子殿下,听你几句哄就开怀了。”陈鸳右鬓角擦得不干净,几根发丝里藏着些鹅蛋粉,伸手往怀里一摸却笑开了,“呦,是胭脂盒啊,这个好。打哪儿来的?”
“殿里的姐姐们赏我的。有一日柴房里进了一窝耗子,给姐姐们吓得不行。我见旁人忙着,自己总不好空着就去拿那耗子了。几位姐姐见去了鼠患要赏金瓜子,我就求着要了这个宝贝。六哥可别叫师父知道,不然非罚我手板了。”廖晓拂拽着陈鸳的带子求他别张扬了,公公偷藏着女眷的物件真真了不得。
刚还暗自灰心的陈鸳被哄悦了不少,眼睛里都是笑,一回头,看老九这相貌也不似曾经人事不通的小子,眉眼眼瞧着要长开,只怕往后又是个宫里的祸害精。
“我说老九啊,你唬得了旁人可唬不住六哥呢。”陈鸳带着笑意凑过去,鼻子贴近那纤白的脖颈细细嗅起来,“我家老九再长长恐怕要美过六哥去了,你这身上扑这么香,是不是想勾了太子的魂儿去?”
小福子本安安生生地走着呢,一听急得不知伸哪一条腿好了,急忙去捂陈鸳的口:“六哥别说了,别说了……叫人听了不好。”
“不好你扑香粉作甚?还扑在颈子上?是不是你家太子喜欢抱你那样这样的,闻着香知道男子好处了?快叫六哥也闻闻。”陈鸳自小和小公打闹惯了,就江文成那一颗榆木脑袋自己敲不开,闹着和廖晓拂经了廊桥,就差伸手去掏老九的裆片。
“大胆!贵人在此赏花怎可扰了清净!”林子里忽地一声厉斥,吓得陈鸳拉起廖晓拂赶忙跪下磕头。混迹宫中多年陈鸳可比廖晓拂精明,这丫头听着是个宫女可口气强硬得很,必定是身后小主有能耐且位分不高。大佛惹不起,这小佛更惹不起。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是奴才没眼力,带着这刚学规矩的小公吵闹了贵人!”陈鸳拉着小福子赶紧磕头,趁事儿不大揽自己身上,兴许自己掌几个嘴巴就过去了。
“刚学规矩的小公?”这一声说得软软柔柔,听着却叫陈鸳心里打颤,慌忙将自己和老九的脸压得低低的,恨不得压进土里去。谁知道这会儿哪有什么贵人来槐林赏花,这地方平日连个鬼都见不着。
那女子又说话了。这声一出,方才厉斥的宫女立马就住嘴,可见这位才是主子。陈鸳心里头转着几千几百句求饶的吉利话,心里头叫着菩萨,就听那声音又问。
“我看着这小公眼熟呢,不就是太子身边儿的?怎么在你嘴里又成了刚学规矩的小公了?”
陈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抬眸缥缈一瞥,一张粉琢玉雕的鹅蛋脸缓缓映现于斑驳林间。不是旁人,正是武贵妃宫中帮衬固宠、被皇上幸过又封了贵人的大丫鬟陈氏,陈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叫宫斗来得猛烈些吧!
陈鸳:爱上榆木属性的师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江文成:师弟不仅叛逆还总在我眼前露大腿怎么办?
第32章
廖晓拂本想替六哥将此回挡了,既然上头的主子识得他是太子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太难为他们,遂而堪堪将脑袋抬了抬,谁知又被陈鸳一掌给按下了。陈贵人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柔弱无骨一般。身侧的小太监掸掸袖子,识相地抬上去好作扶手。迈着莲步,陈贵人走一步停一步,不知是看景儿呢还是看跪着的人呢,被奴才拥着,慢悠悠儿的,从山亭的石阶云雾般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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