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踌躇半晌,方才转身。
「等一等。」他静静躺著,难得地向我提出要求:「替我打开窗。」
我明知他闭著眼,却仍是摇了摇头:「你不能吹风。」
「已经无妨了,你知道的。」他近乎透明的脸上扬起笑容,我第一次发现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我迈著沉重的步伐走到窗前,将填塞缝隙的棉絮一点点抠掉,推开两扇窗。
料峭春风扑打在我脸上,风声呼啸中只听他叹道:「天真冷啊。」
我走到他跟前,伸手摸摸他立刻变得冰凉的脸。「要不要再关起来?」
「不必,这样很好。」他的睫毛轻颤,连语调也带著战栗。「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奉你之命带兵包抄漠西大可汗的後路,烧他粮草?」
我点头。那一役大捷,明远厥功至伟。
「事情很快办完,我率军退守西疆,等待与大军会合。那个鬼地方的天气,比今天还要冷上十几倍,听当地人说,不远处的雪山上有一种紫色的莲花,如果能够趁它盛开时摘来送给心上人,一定能够得到圆满的结局。
「我一个人出营,花了三个时辰爬到山顶,运气不错,只守了三天三夜,其中一枝莲花恰恰开放,我摘了回营。第二日大军抵达,听说主帅大人为了迎接前来劳军的太子殿下,已经带人去驿站等候了,我就把那朵破花给了当晚服侍的营妓。」他这番话说得无比流畅,毫无滞碍,眼睛也是闪闪发亮。
「你这家伙,竟然擅离职守。」明知道这样的应对太过圆滑,我别无选择。
他笑起来。「是啊,我倒忘了卫王殿下军法森严。」慢慢地,他合拢双唇,神情渐渐转为安详。「那紫莲花有多好看,你一定不知道。」
我深深看他,默默迈步离开。
永昌七年正月十八凌晨,定远侯翟明远薨。
我携妻儿赶到的时候,小殓已毕,家人奴仆不断在殓床前痛哭。他只有一个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翟家的兄弟姐妹陆陆续续过来,还未知会蔡国公,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白发送黑发,一时恐怕受不了。
翟氏是他最疼的妹妹,路上就已经哭到晕过去,现在厢房休息。我一个人拈香礼拜,随後不理他家人多番劝说,直挺挺站在他的殓床旁。
明远面容如生,过身前应该没有多大的苦痛,不过按他什麽事都能憋在心里的性子,就算再痛,也不会表露在脸上吧。
总是带笑的样子,待人也好,军中将士对他敬爱有加,什麽话都会对他讲。兄弟姐妹小时候与他不亲,长大後反倒看淡了嫡庶之分,走动频繁,如今一个个哭到不能自已。
最後见面时的情景浮上心头。
我一点不曾察觉有人在我身上投注了这样一份深挚的情感。如果我知道,也许就不能和他亲密无间到今天了吧。又或者,会放弃我永远求之不得的那个人,转而注视他?
不不,不可能。我有多死心眼,他恐怕比我自己更清楚。那麽他在反覆劝说我取兄长而代之的时候,是不是也怀著私心呢?不是我小人之心,那家伙从来不是圣人,他跟随我到今天,要说全为了一片纯情,猪都不信的。
他是我最忠实的盟友,从小就玩在一块儿,二十年了,无论什麽样的状况,从未背弃过彼此,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从来都给他最好的赏赐,最高的官爵。
一直庆幸自己年幼时就独具慧眼交上这样一位好友,总想著等到两家的儿女大一些,就要设法要他将女儿嫁给我孙家最优秀的孩子,日後做王妃甚至太子妃、皇後,这样我们孙氏的皇统中,永远有他翟家血脉。
然而这些远非他所要的全部。怎麽会这样呢?看著他烛光下平静的脸孔,我越来越觉得荒谬透顶。我和他两个人,年纪轻轻都已经建下偌大功业,傲视天下都不能说是浮夸之辞,可内心深处,却都怀著难以启齿的隐衷和难以顺遂的心愿,著实可怜又可笑。
他这样简单说了番话,就两腿一伸走了,明知道我会因此在意一辈子,还要故意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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