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辛跨过门槛,注意到墙上供了尊送子观音,炉中还插着三根烧过的香茬,接着进到屋中的油灯光里,他这才正经看清了主人的模样。
这是一名壮实的汉子,三十来岁,五官粗犷、身板宽厚,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言行里透着一股不羁和爽朗。
他在简陋的屋里为了招呼客人忙得团团转,这里拿壶那里取碗,那么大的块头走起路来却没什么响动,重中藏巧,不出意外应该也是个高手。
和他半斤八两,高手也在偷瞟和尚。
李意阑如今是三品提刑,言行之间对这个白净的和尚却十分尊敬,揽着扶进来不说,竟然还伺候他落座,吕川混迹市井,小道消息天天能听一箩筐,动动脑子也就知道这位是谁了。
他将泡茶的家伙什放到桌上,拱着手地坐下了:“大师,在下吕川,粗人一个,礼行不周不要介意,今日幸会了。”
知辛脸色有些发白,可神态还算自在,回着礼说:“幸会,多谢招待。”
吕川倒了两碗粗茶,一人推了一碗,接着去看李意阑,下一刻愧疚就烧红了他的双眼,因为棉袍裹大衣,李意阑穿得太多了。
当年这小子是清吏司中最年轻的好手,天生一副铜皮铁骨,数九三伏穿着同样的棉布单衣,提着枪从院子的这头抡到那头,大家虽然不懂他在瞎拼什么劲儿,但喜欢他的心却都不假。
李意阑从来不让兄弟们接最危险的第一刀,有事他顶头上,却不积极领赏,别人不管是酸他家大业大还是夸他高风亮节,他都一笑置之,笑里也没有嘚瑟或炫耀,只有只有一点点藏得很深的、实至名归的骄傲。
大家都乐意把后背交给他,当然他也一样,然后就是这种信任,毁了他的追求……
吕川心里翻江倒海,可脸上还算镇定,眼神直接地说:“意阑,好久不见了。”
李意阑接住了他的目光,丝毫没有“甚为想念”的意思,他没理这茬地问道:“说吧,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吕川眼珠子轻微晃动,方向指的是知辛那边,李意阑会意,立刻找了个借口:“算了,这事不急,一会儿再说,大师受伤了,你家里有伤药吗?”
吕川站起来,说着就进了里间:“有,我去拿。”
李意阑跟着也起了身,对知辛说:“我去打点热水,大师在这里稍坐一会儿。”
知辛和悦地说:“有劳了。”
李意阑看不出他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和吕川的避讳,转身出去了,然后顺着屋檐来到了卧室的窗前,做戏地叫道:“吕川,厨房在哪边?有热水吗?”
“诶,西边那间,灶里有,”吕川这边喊着,那边撑开木窗,跟李意阑隔窗而对,窃窃私语起来。
“我娘走了,今年六月份的事。”
“刀是承诺,我欠你一刀,这辈子蹬腿儿之前一定还你。”
“城里有冯阁老的眼线,今儿不方便,明天我上衙门找你说。”
“最后虽然对不起,但再见到你,还是觉得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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