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周衡西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跟一位进门的日本青年撞了个满怀。登时,一本手掌大的牛皮小册子从对方怀里掉了出来,摊在地上的那一页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日语。
周衡西忙道了一声抱歉,蹲下去替人把东西捡了起来。日本青年神色匆忙地点了点头,接过本子就迈步进去了,表情窘迫得仿佛是他把周衡西的东西给撞掉了地。周衡西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想,直接就出去找陆流云了。他不知道那本牛皮小册子上,详细记录了陆流云跟自己在上海的全天日程。
第80章 场面人
天津,千町酒店。
三浦风郎冲完澡后,穿着睡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满头黑发湿漉漉的,连睫毛根上都带着水珠。桌子上摆着两份电报,看样子还未来得及拆封,三浦风郎气定神闲地俯身去拿文件袋,宽敞的领口松下来,掩在睡袍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两只文件袋上的邮戳一个来自日本,另外一个来自上海。三浦风郎预先打开了上海发来的电报,私家侦探在纸上说自己已经在陆流云下榻的酒店落脚,但因该先生身边同行的另一位中国男子太过警觉,一时还找不到机会上前接近,希望风郎少爷稍安勿躁。
三浦风郎看完电报的内容,心中若有所思,他前些天已经得知陆流云的权贵身份,直到现在也想不通窝囊弟弟为什么要跟这种对立场上的人交好。要说是三浦新久心里存了什么猫腻的话,可那位元帅公子出去游乐的时候也没有想要拉上他,看来一切都是这个懦弱种子在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里,三浦风郎轻快地笑了一声,转身把手里的电报收了起来,继而去拆桌上的另一份电报了。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信纸,粗略扫了一眼,嘴里不由“呵”了一声,三浦健龙从日本发过来的电报内容还挺长。
三浦风郎耐着性子读他叔叔在纸上的老生常谈,第一页无非是叮嘱侄子在华的安全事宜,让他不要离开势力范围。三浦风郎一目十行后直接翻到了后一页,操心叔叔这回把话说到正事上了。纸上说与三浦家互为世交的青木社长,已派人从英国接回了爱女,希望两家能够找时间见面笼络下感情。
说白了,三浦健龙这趟电报发过来就是催他回家相亲来了。其实这么说也不尽然,三浦风郎跟青木小姐本身就有婚约,两人郑重其事地见个面只是想走个过场昭告天下罢了。三浦风郎读到这里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如果不是叔叔今天把这档子事给提起来,他都差点忘了这个未婚妻了。
青木琴织是三浦家族的老人们从世家娘胎里就有意钦点的未来主母,而青木家的老辈们为了培养女儿也是下足了工夫。青木家的这位小姐自中学时代起便被送到英国镀金,据说不久前因为提前在英吉利拿到了学位证,这才把回国的日程往前推了一大截。尽管在明眼人看来,这番说辞只是青木家为了催促婚期的幌子。预先听到风声的三浦风郎,在此次来华的目的里,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为了躲避这个拴在利益链上的妻子。
装电报的文件袋里附带了一张青木琴织的小像,照片上的年轻姑娘算不上天仙资质,但贵在富有朝气。青木小姐烫着一头摩登的小卷发,身上穿着骑马装束的洋装西裤,看起来是位个性相当利落的新时代女性。
三浦风郎捏着未婚妻的小像没有动心一说,只一味忍不住要纳闷。青木家族那两个思想守旧的老顽固,能把女儿送到国外读书已是破天荒的举动,居然还准许她如此打扮,可谓稀奇。三浦风郎不经意地把照片在手里翻了个转,看到背面居然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
三浦君,听说天津的天气不太好,你在中国出差得还顺利吗,东京这边也下雪了,等你回来的时候一起去公园看看吧。——青木琴织
照片背面这番中英混用叫人看着十分别扭,想来是青木小姐日语写得不顺手,到了后半句干脆用英文代替了。三浦风郎是看得懂英文的,可惜面对青木琴织的示好,他宁愿做个睁眼瞎。他嘲弄似的品读完了未婚妻留在小像后面的关切,嘴上嗤笑一声,便把手里的照片丢到抽屉里不做理会了。
这时,装在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三浦风郎抄起听筒搁到耳边,苏玛珍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风郎少爷,是我苏玛珍,这趟电话打过来想问问您今晚可得闲空?”
“听苏老板的意思,是要请我过去赴宴了?”三浦风郎用手拨了拨额前的湿发,用肩膀顶着听筒含笑问道。他虽然为人倨傲,但对这位行事手段不输男子的女□□却很是客气。
“是呢,近来我们的大圈子里多了一位阔绰的合作伙伴,正巴望着向您引荐呢。”苏玛珍在电话里巧笑嫣然。三浦风郎在这头听说替他物色了新的合作人,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倒也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出去走一走。想到这里,他把事情爽快地应承了下来,跟苏玛珍商量着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香榭丽舍。
三浦风郎挂了电话后,坐在床边愣了一会儿神,手里重新拎起话筒往日租界打了过去,可惜始终没能接通公馆那边的电话。他不知道三浦新久自那天受过惊吓后,心中已有先见之明,为了提防大哥打扰,近来连电话都不敢轻易接了。
三浦风郎自讨没趣,把听筒抓在手里颠了颠,终归是无可奈何地放下了。他从抽屉里摸出一盒雪茄,闷闷地靠在床头抽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了下去,三浦风郎跟苏玛珍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他从床上翻身起来,迅速穿戴整齐后,让前台替自己叫了一辆车。千町酒店对这些身份尊贵的公子哥照顾得十分周到,一听三浦风郎要出门,当即表示要派酒店专车把人送到地。然而三浦风郎此刻内心自有计较,故而并未接受领班的好意,只管随便从外面叫了一辆洋车过来,便匆匆向香榭丽舍赶去。
等他到了地,聂平川舅俩已经坐在包厢等了。苏玛珍得到前台通知,带着惠子小姐向包厢走去,白秀英跟在她们后面,从上到下一身时新洋装,自觉被包装成了一只精致花瓶。苏玛珍是个思虑周密的东道主,因今天席上有位日本大少爷,特地把惠子小姐请过来充作翻译,以备交谈上的不时之需。当然,白秀英的日语也是极好的,可若把她局限在这层价值上面,就难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风郎少爷请进吧,人已经在里面等了。”苏玛珍迎面遇到三浦风郎,脸上绽出笑意,伸出胳膊把人往里面引。三浦风郎朝她点点头,走上去把门推开,聂家舅俩听到动静也跟在后面起身,客客气气地跟他打了个照面。
“风郎少爷,幸会幸会,在下聂平川,旁边这位是我的外甥聂金宸。”聂平川嘴里叼着雪茄,打了发蜡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头上。他略微打量了三浦风郎一眼,忍不住在心中暗忖道,这大个子还真瞧不出是个地道的日本人。
“两位聂先生好。”三浦风郎单手插在裤兜里,并未上前跟他交握,站在原地略点了点头。聂平川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心想这日本崽架子端得还挺大。只是想归想,面上还需表现得恭敬。他知道眼前这位日本崽就是三浦会社未来的少东家,于是这心里骂出来的脏话到了嘴边就成了奉承,“风郎少爷年纪轻轻就当得重任,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前途无亮?”三浦风郎的中文水平还可以,但对成语的理解有限,听到这话,一时之间有些讶然。候在旁边充当翻译的惠子小姐,见状连忙用日语低低跟他解释,三浦风郎大惑得解,脸上重新恢复了淡定神色。
“酒菜已经吩咐往这儿送了,几位先生快请落座吧。”苏玛珍站在旁边帮衬气氛,一边招呼着众人坐下,一边不动声色地把白秀英推到了宾客的身边。白秀英穿不惯脚上的高跟鞋,被她这么一推,险伶伶地把自己绊了一下,直接撞到了聂金宸的胳膊。聂金宸低头扶了她一把,在白秀英抬头的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秀英。”苏玛珍看到白秀英还在那傻站着,皱着眉头低声叨了她一句。白秀英得了提醒忙在沙发上坐下,聂金宸跟在她后面落了座。
“我听闻聂先生并不是天津本地人,初来乍到却能在富贵乡里立稳脚跟,真田先生果然没有找错合作人。”三浦风郎扬起嘴角笑了笑,屈起手指把落灰的雪茄挨在烟灰缸上掸了掸。
聂平川得了他的夸赞心中并无悦感,笑说了一句“过奖了”,转过去把话题引到了苏玛珍的身上,“风郎少爷这次是代替副社长过来检阅场子的,苏老板可要有压力了。”
苏玛珍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地把这话给应了下来。三浦风郎顺着这话把远在日本的三浦健龙拉出来填了填说辞,话里话外不难听出对这位叔叔的关心跟维护。而当他论及亲爹三浦东晖的时候却是只字不提,含糊着把话头给打发过去了。
聂平川八风不动地坐在对面跟他谈笑风生,心里却是挺好奇,这一大家子好生生地待在一起,反倒老子不亲叔叔亲,那是哪门子的道理。
他殊不知这三浦家的内部矛盾,一旦激化起来是难有人情味一说。
虽说三浦东晖是一社之长不错,但三浦风郎的母亲亦是名门之后,当初三浦家族安排继承人跟她联姻,到底带了不少“强强联手”的利益因素在里面。而两家人搅和进了同一个大锅里,老一辈不是省油的等,后起之秀也是虎视眈眈地争着抢肥肉。
三浦东晖自上任以来受着两边人的掣肘,不得已采用雷霆手段去压制两家的利益平衡。纵使三浦风郎是自己的亲儿子,但上升到利益圈子也是成分复杂的很。三浦东晖为了提防三浦家的人在企业里被排挤,故此对这长子一直公私分明。
相比之下,三浦新久这个由平民女子生下的小儿子,因为背景单纯,倒是让他更为亲近些。三浦东晖在祖训的影响下成了一位恪守信条的家主,他为了保证祖业的纯度,在人情规矩上是相当死板的。如果夫人的娘家要把他的嫡子作为取代三浦家族利益分成的筹码,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三浦新久这个私生子给推上继承人的位子。
可惜胞弟三浦健龙就达不到哥哥如此伟岸的思想高度了,他对家族的敬意早在被区别对待的时候打从心底驱散得一干二净,更枉论是着手维护企业精神。他自认为看透了家族的虚伪,屈才大哥之下不得施展干劲,这就钻了三浦东晖的孔子暗暗站脚外姓人,把三浦风郎这个嫡侄子拉拢过来一手培养。
这边聂平川还在跟三浦风郎闲扯生意经,聂金宸端坐在沙发上慢慢品着杯子里的热茶,无心加入他们只想作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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