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清完书包,跟着两位厨师一起出了店面,三人忍不住朝杜以泽的方向多看了两眼,只当他是与李明宇有过节的熟人。现在店内彻底空了,李明宇自顾自地将垃圾收拾好,走出厨房,将塑料凳子一一倒扣在桌面上,他不去看店门外的杜以泽,假装他是一团空气,却无法忽视对方针扎般锐利的视线。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与杜以泽正面交锋的准备,现在看来并没有。他多少还是不想见到对方,仿佛一见到他,人生就又会陷入失控的深渊。
放完凳子,李明宇垂着眼皮朝店门口走去,他离杜以泽越来越近,近到两人之间只有三两步路的距离,却刻意不去看店门外的他。
心跳还是不可控制地加快了,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只是很不好受,好似突然坠进泥泞的沼泽,四肢沉重无力,如同被千百条绳索拉扯。他伸手拉过头顶的卷帘门,依旧没有看杜以泽一眼,这扇卷帘门就像保护他的外壳,没想到就在他要合上自己的保护壳时,一只有力的手及时伸进来牢牢抓住了卷帘门下沿,不让他继续。
杜以泽稍稍弯腰,从卷帘门下钻了进来。李明宇本能地后退一步,杜以泽转身将卷帘门拉下,一脚踩到了底,仿佛将两人与世界彻底隔离。
李明宇极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强装镇静地说出早在心里排练过几百遍的台词,“你到底想要什么?”
杜以泽的回答同上次一样,“我想来看看你。”
他说得从容不迫,李明宇只觉得好笑,一瞬间反感多过紧张,他上下打量杜以泽几眼,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即笑杜以泽虚假,也笑自己愚钝,竟然还真担心自己一枪打伤他,为此吃不下睡不好,结果呢,人家不还是照样生龙活虎?
李明宇指向已经合上的卷帘门,“滚出去!”
“你总是躲在里面不出来,我想来看看你。”杜以泽似乎在为前一句话做解释。
“我没有躲你。”李明宇不买帐,“出去。”
两人僵持着立在原地,李明宇不想用暴力手段将他赶出去,他的呼吸声逐渐沉重,“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开心?”
杜以泽眉头一拧,喉结上下滚动着。沉默犹如火上浇油,李明宇上前两手揪住他的衣领,“滚啊!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滚!”
杜以泽即不说话,也不动作。李明宇咬牙瞪着他,眼白上爬出细密的红血丝。每一次都是这样,所有的情绪到了对方那儿都被尽数反弹,简直是对牛弹琴。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为什么总要做这种无用的尝试?
片刻后李明宇松开杜以泽的衣领,失神地移开视线,“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杜以泽也开始喘气,他有能力自保,也可以保住李明宇,可是如今李明宇却避他如瘟疫,无论他如何开口,思念都变成了刺耳的谎言。在李明宇看来冷淡又无情的眼神也不是他的真实意图,那是被生杀与战争烙印在瞳孔里的伤疤。
他想拥抱他,想要抱着他有温度的身体。
“算我求求你,”李明宇侧身躲过杜以泽伸过来的胳膊,就像躲避一把烧得通红滚烫的铁钳,仿佛一点触碰都会烫得皮开肉绽,“我玩不过你,你放过我吧。”
“我不想这样,我……”
“那你想怎么样?你要说什么?又要说你想我了,还是喜欢我?我到底上辈子欠你什么了?”胸膛里好像装了一具破旧的鼓风机,呼吸时猛烈地嗡嗡作响,李明宇红着眼吼道,“我这没有你想要的好处……我就想图个安定,图个不被饿死,其他我什么也不图……你能不能放过我?”
杜以泽心里针扎般得生疼,他握着拳头,将骨节不断按出声响,“我想要你……”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好像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件自己都知道不匹配的奢侈品,“我想要你。”
李明宇苦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大傻/逼,是不是?”
杜以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当他再一次流露出想要抱他的情绪时,李明宇忍不住挥出了拳头。这一拳很重,杜以泽却实打实地接了下来,他撞到桌角,整个身体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其实他还未完全从手术中恢复,一瞬间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当他从短暂的眩晕中恢复过来时,李明宇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他顺着李明宇的视线下移,突然曲起右腿,拉下自己的裤管。
李明宇的视线从裤管转移到他脸上,他怔怔地盯着杜以泽看了一会,脸上是疑惑与不可置信。他蹲下/身,伸手抓住杜以泽的右脚踝,杜以泽触电似的浑身一震,像是突然被人抓住了软肋,立即扣住李明宇的手腕。
李明宇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慌张。
“松手!”尽管杜以泽及时掰开了他的手腕,李明宇还是隔着裤子的布料摸到了他的脚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只觉得头昏眼花,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先是抬头看了杜以泽一眼,而后又是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右腿裤管迅速往上扯。
杜以泽反应迅速,身体立即后缩,尽管没有被李明宇抓住脚踝,裤脚还是被大幅度掀起。
李明宇还是看到了。
杜以泽惊惧地望着他喘气,一手将右腿的裤脚拽得极低,布料被拉出几道沟壑似的深长褶皱。他不敢想象李明宇的反应,是恶心,还是厌恶?自我的抵触与恨恶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他无法再接受李明宇的任何一点排斥。
李明宇四肢发软,无法支撑身体重量,他不再蹲着,改为双膝着地,用两只手掌撑在地面。他的头颅垂得很低,杜以泽只能看见他的头顶。杜以泽不说话,埋头拽着自己的裤脚往靴子里塞,差点落荒而逃,焦灼得如同被放在烤炉上来回煎烤。
李明宇的头越垂越下,到最后他几乎将自己蜷成一只蜗牛的螺旋壳。他抱住自己的头,双肩无声且剧烈地起伏,说话时的声音像破碎的风琴。
他问杜以泽,“会疼吗?”
杜以泽坐在地上,过了许久才说,“不会。”
很小的时候他听过一个笑话。一个小孩一直牙疼,好不容易找医生拔掉了蛀牙。回家的路上,妈妈问他:你的牙还疼吗?小孩捂着脸说:不知道,我的牙留在医院里了。
杜以泽也将自己的右小腿留在了医院里。
第96章
手术是在林生严的医院里做的,不过医生却是杜以泽自己从黑市上找来的。他的右腿并不是完全不能使用,平日里借助辅助工具依旧可以行走,但也仅仅只剩行走这一项功能。他并不想要穿戴式的机械腿,一是容易松动,成为别人的攻击目标,二是不够灵敏,他更想要一条嵌在自己大腿里、比正常人还要敏捷、迅速、力量强劲的右腿。
此类手术对人体的损伤极大,且不可逆,就算是“榜单”精英也不愿冒险,受伤之后大多选择改头换面,彻底隐居。可惜杜以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就像王家宇同样不可能顺利辞职。断了无法再使用的右腿,他才有机会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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