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不吭声,单单睫毛在疯狂地颤动。
贺作舟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还想再骂两句,手腕却被方伊池攥住了。
“怎么了?”六爷连忙弯腰凑过去,耳郭子一热,听见一个“走”字。
“成,走。”贺作舟立刻把他抱起来,扭头往屋外走。
方伊静这才追出来,扶着门板咳嗽:“哥!”
这一声声嘶力竭,叫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只可惜贺作舟在别人面前都是铁石心肠,闻声连头都没回,还想捂小凤凰的耳朵。
小凤凰把六爷的手拨开,费力地直起身,在贺作舟怀里神情复杂地盯着方伊静,片刻收回视线,说:“六爷,我求您件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贺作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求我什么。”
方伊池倒是愣住了:“您知道?”
“我是你爷们儿,我能不知道吗?”贺六爷刮他一眼,“回家再收拾你。”
“我没有家……”
“放屁,”贺作舟低低地咒骂,“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要是不喜欢贺家的宅子,我就重新给你搭个窝,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反正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这话说得霸道又蛮不讲理,方伊池被气得忘了妹妹的事儿,愣是好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儿来,后来听见贺作舟吩咐万禄叫人力三轮车拉着方伊静上医院,才缓过来一点神。
“我就惯着你这一次。”贺作舟把他抱进车里,又嘀咕了一句,“别的甭想。”
方伊池趴在贺作舟怀里眨眨眼,忽然觉得四九城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六爷没那么可怕了。
他们开车上了协和医院。
人力三轮车要慢些,方伊池到地儿先拽了拽贺作舟的衣袖。
贺作舟正在找医生,反手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里:“等会儿。”
“六爷……”方伊池又叫了一声。
“嘛事?”贺作舟到底还是回了头,“给你妹妹找医生呢。”
他深吸一口气,愣是把六爷拽到了面前:“钱我付。”
“说什么呢?”贺作舟立时不高兴了,伸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掏,忽然想起钱包搁外套里了,而外套正披在小凤凰肩头呢。
“这钱……”贺作舟磨着后槽牙,是真的气着了。
方伊池不知道六爷在想什么,他有自己的考量:“不成。”
“六爷,我谢谢您帮我给妹妹找医生,但是我给她看病不仅为了她,还为我自己。”
方伊池说话的时候,攥着贺作舟衣领的手微微发抖:“她是我妹妹,我做不到和她恩断义绝,再往深处说,她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今儿阿清说的话您也听见了,我打小没了爹妈,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给她治病,为她赚钱,我不后悔。现下得了您的人脉,能上大医院看一回,那就把她的病看好,我以后心里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亏欠。”
“我得有始有终,把她这病治好,给死了的爹妈看看,我这个哥哥尽力了。”方伊池一口气说了这么些,人力三轮车也到了。他扭头看着方伊静,看她身上穿着本属于自己的旗袍,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稚嫩的少女躲在他背后的模样,眼角眉梢带了点怀念的笑,但是这丝笑意很快就没了:“只是以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不会与她断了联系,也不会不认她这个妹妹。”
“可我想多为自己活一点儿。”
他说到这儿,实在是用了太多力气,说完就站不稳了,倚着贺作舟无声地喘息。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方伊池回想起多年来的经历,惊觉那时的自己竟不觉得苦,如今想来尚且难忍的日子,过去也不曾觉得艰难,大抵是心里有个寄托,想着为妹妹治病才坚持到了今天。
那时他一个人拉扯着妹妹跟商队落脚在北平,无依无靠,十三四岁的孩子也赚不了什么钱,跪在大户人家门前求人给个一星半子儿,帮人家干点粗活,天热的时候还好说,天冷了是真的难挨。
说到底,要不是去饭店工作,他和妹妹铁定被冻死,所以有的时候,方伊池也分不清心里对平安饭店的感情——要说厌恶吧,厌恶的是来的客人;要说喜爱吧,喜爱的也只是能让他和妹妹活下去的一份儿工钱。
在严寒酷暑都能吃人的年月里,他考虑不了别的。
贺作舟没想到方伊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伸手捏他苍白的腮帮子:“你爷们儿在这儿呢,用不着你考虑这么多。”
方伊池闷闷地反驳:“我也是男人。”
“我知道。”贺六爷拿眼睛瞄他身上的外套,又想着法子给万禄使眼色,让人回去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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