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想不通,贺作舟怎么就为他放弃了整个贺家呢?
不值啊……
方伊池茫然地眨了眨眼,手指顺着衣衫上的纹路慢慢地滑动,楼下的人又说了什么话,他全然听不清,只在心底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自己是能生的。
如果……如果他和六爷有了,是不是就能帮着把贺家的家产抢回来了?
方伊池的脸上涌起了病态的潮红,他没钱没势,连身份都不讨喜,唯独曾经带给他噩梦的身体能帮到六爷。
他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等楼下没了声息,脚步虚浮地往下跑。
李掌柜的一看方伊池苍白的脸色,就在心底暗叫不好,贺作舟才是要命的那一个,伺候不好谁都不能伺候不好他的太太,于是赶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劝他:“刚刚的话,您甭往心里去。”
“如今的贺家,是六爷一言堂,刚刚那个啊,是贺老爷子的远方表亲,生拼硬凑来的关系,勉勉强强称得上六爷的叔叔。”李掌柜常年为北平的达官显贵做衣裳,知道的事儿自然也多,现在全拿出来说给方伊池听,“当着您的面儿,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他就是惦记着贺家的家业呢,毕竟老爷子说过,日后贺家要由有子嗣的小辈持家。”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儿,大家族嘛,总不能绝后不是?”李掌柜说顺了嘴,意识到方伊池是男人,连忙轻咳着补充,“贺家那么多人,说句逾越的话,您甭不爱听!但是贺六爷就算打光棍一辈子,贺家也不可能绝后。您就请好吧。”
方伊池还有些愣愣的,接过李掌柜包起来的衣裳,走到店外去找万禄。
李掌柜原以为方伊池会愤愤不平地骂上几句,谁料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心性……”李掌柜笑着摇头,小声嘀咕,“真是绝了。”
在一旁裁布的小伙计顺嘴来了句:“说不定这位贺太太能生呢?”
“别胡说八道。”李掌柜笑得更厉害了,“能生的男人本来就少,城里那几个,刚出生就许了人家。”
小伙计不服气地反驳:“那几个是因为人家有钱啊,穷人家的孩子谁没事儿去医院做检查?”
“有那个钱啊,还不如多吃几顿肉呢!”旁边立刻有别的裁缝小声附和。
李掌柜原本还没把小伙计的话当回事,等外头传来汽车远去的声音,拨弄算盘的手猛地一抖。
哗啦啦,好大一声响。
小伙计吓了一跳,剪刀没拿稳,差点划破上好的布料:“哎呀,您这是怎么了?”
李掌柜失神地望着手里的算盘,喃喃自语:“能生的,能生的!贺家这回有的闹了……”
坐在汽车上的方伊池并不知道瑞福祥里发生的事,他正犹犹豫豫地问开车的万禄:“你们六爷在家里……还有什么长辈吗?”
他想问的其实是六爷在家里的地位,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所以换了个问题。
开车的万禄是贺作舟的心腹,有点城府,话也不少,哪能不明白方伊池的顾虑,当即道:“小爷,您甭害怕,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反正等您和我们六爷成了婚,日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您都会知道。”
“六爷会不会生气?”他还是犹豫。
万禄转着方向盘憋笑:“咱们爷疼您还来不及呢。”
方伊池瞬间有些难为情。
万禄也不再多话,边开车,边向他讲述贺家的家事。
贺家是将门之家,往前细数几代,出了无数有名有姓的将军。贺老爷子,也就是贺作舟的生父,当初跟着起义军干·翻了皇帝老儿,膝下无子时便已立了军功无数,只可惜常年奔波战场,没能护住妻儿,让结发妻子和嗷嗷待哺的第一个孩子葬身于敌人的炮火之下。
“那是贺老爷子的大儿子,尚在襁褓中便已夭折。”万禄说起这件事时,语气严肃,连神情都庄重了不少,“不过知道这事儿的人太少了,老爷子当年也不乐意声张,所以只有少部分家仆还记得当年的事。”
“后来老爷子续了弦,娶的是扬州盐商之女。”
“有了发妻做先例,老爷子自然更爱护新娶的媳妇儿,这位太太也争气,头两年就给贺家添了两个大胖小子。”
“可惜好景不长,战争又打响了,贺家的爷们儿半数上了战场。老爷子惦记着家里,月月写家书,好不容易挨到能回家的时候,军队里却出了叛徒,在老爷子到家前绑架了太太和少爷。”
“太太是个有骨气的女人。”万禄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眼底的泪,“抱歉……我当时是被太太捡回家的,所以……”
“没事儿。”方伊池听得揪心,“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
万禄勉强一笑:“说,怎么能不说?”
言罢,也不等他表态,直接接着说了下去:“太太不愿沦为要挟老爷子的筹码,趁歹徒不注意,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六爷……六爷当时亲眼看着母亲自裁,当时他才屁大点,竟然发狠般抢了一把枪,把害死母亲的叛徒一枪崩了!”
时隔多年,方伊池听起这段悲惨的过往仍旧出了满背的冷汗。
要知道,亲眼看着亲人死去是多么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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