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多处伤口都在流血,整个人满身的血腥气,像个从十八层地狱里刚爬上来的鬼怪。偏偏他的面上是干净的,一双血手,衬着一副白面,还是像个鬼怪。
这恶鬼在他干干净净的脸孔上,堆了一副和和气气的笑容,很温柔地问我,似是怕惊吓到我一般:你把拿走的定位器交给我,等下我拿去给你爸爸,你看他怎么说。
我疲倦极了,而且我真的有些怯了——他诡计多端,态度变换,总有好多面孔。我始终猜不出他肚子里的想法,几乎完全被他捏困在这五指山。
我低下头,老实答道:全在外面的草丛里,用一个背囊装着。
得了我的口供,这张副官转身就走。
此时白老板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爬起半身,正在咳嗽。张文笙走到他面前,一抬手就用方才从我这里得着的手枪,对着他砰地开了一枪。
毫无迟疑。因为距离太近,白老板连身体都被子弹拖挂着猛然一震。他仰面倒下,一动不动。
沈蔚仁杀七营长我是没有亲眼看见的。张文笙这一枪,却是当着我的面。
我尖叫出声……也就仅此而已,这时腿都完全软了,竟没有勇气上前去察看。
我先是呆立着,后来也立不动,只得慢慢地蹲下身去。我蹲着不能动,手里还捏着一个半开启的时空定位器。
这一枪不光打得我如堕冰水般惊惧,更把我直接打回了原形。这一整夜奔波劳碌、做尽平素不敢当的事、一心想要救人的那个我,仿佛根本没来过。
我,曹士越,还是原来那个曹士越。
我爸总是说,我最好在家抄经。
我爸没错。
张文笙一枪崩了白老板后,并不停步,我目送着他径自往外走去。
营帐内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营帐外霎时便有响应。听得见埋伏的士兵迅速列队集结,哨声、指令声此起彼伏。
我爸的兵都配发了大头皮鞋,有的营长爱出风头,一拿到手还给钉了铁掌,这时鞋底敲着地面,非常响亮。这一次,他们都是冲我来的。
我爸固然下套套我,终究还是我信错了旁人,是我活该。
火把都亮起来了。影子全都投在帐幕上,黑压压的人头起伏连片,很难说我做下一件蠢事,牵动了多少人。
除了剿匪开拔那天,我从没看我爸动过这么多的人马。我当然吓得发抖。
在我缩在营帐里,陪着白老板的死尸,忐忑难安的这份光景里,我听见士兵们齐刷刷移动的脚步。有人喊:大帅说让张副官先过去见他!
没想到吧——这位张副官,他踩着我又进一步。他真的够狠,是一个能人。
第54章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
三十、
这一整夜,我爸各种开会。
据说过去大将军升帐,要先放几通炮。如今我爸并不讲究这样的排场,聚齐营以上的干部,在他这里叫开会。
张文笙出去以后没有多久,我这里来了一队一营的兵,进帐来确认我的情况。这时对我还是客气的,一声一个少帅,还想把我扶起来,被我甩开。他们没奈何,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我旁边,也不再邀请,意思是我想坐就自己坐。
我问他们:我爸刚才在哪儿?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说我爸现身之前,其实在一营长的营帐里开了个营务会。
也有人补充说,开会大抵是谈张副官手上的事情交割。
张文笙已出去面见他了,他无过有功,谈什么交割?
我还要问,他们都不肯多说,接着又去查探白老板他们三个的情况,弄了三副担架进来,准备是死是活的,都先抬出去。
这个场子清扫了,可能要留予我爸教子之用。
我心里又烦又乱、又是惊又是怕,惴惴地话也没法好好说,就冲他们发脾气,把人都往外赶,说:都死了还乱摸什么?!
咆哮的时候,我借着这股子气劲,也终于蹦了起来。
一个兵刚要摸到白老板的身体,就被我给吓住了,手一抖缩了回去。,直接冲过去,一脚踹在这个大头兵的腰侧,把他踢得一个趔趄摔出去了。
其他的兵都不敢动了,关于白老板的事情,他们或多或少、或假或真,总是听说过一些。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听过的各是哪个版本,但我看他们瞧着我的眼神,总觉得应当是最不正经的那个版本。
这支小队的长官没有跟进来,士兵们军阶太低性命薄,一时不敢定夺,商量来商量去,没人拿主意,遂决定都先出去,打报告再来。
这边厢人刚散出去,我的这口蛮劲就彻底松了,还是头疼耳鸣浑身发软的架势,站在白老板的尸体脚边兀自飘摆,又摇又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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