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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里!!!”

“睁开眼睛,费里西安诺!”路德维希用命令地语气大吼道。“保持清醒,听我说!”

费里西安诺眨了眨眼睛,尽力使它们睁开。他咳嗽了一下,又是一阵钻心的痛苦。他尽力去完成一个呼吸,然而胸口根本无法起伏。他尽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被深邃的天空和无数明亮的星星所衬托的,路德维希的脸上;尽力凝视着他那惊魂不定而神色凝重的眼睛。但一切都太痛苦了,即使他尽力与之搏斗,费里西安诺还是无法阻止地慢慢合上了眼睑。这要轻松得多。他感到路德维希捧着他的脸,一只手抚摸着面颊。

“不,NEIN,费里西安诺…Gott,bitte…”

又一声枪响。罗维诺再次尖叫。“谁他妈在乱射?”

路德维希疯狂地用德语喊叫着,一阵洪亮的,带着惊讶的声音回答了他。费里西安诺感到自己眼睑的一侧骤然如爆炸般出现了刺眼的白色灯光。

“O mio Dio… mio Dio…” 罗维诺非常恐慌。这一切都让人毫无准备。

“你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求你,费里西安诺,求你睁开眼睛……”

费里西安诺尽力去遵从,而后又因为做不到而想要尽力去道歉。这一切让他困惑不已。为什么大家都开枪了?为什么这个夜晚在之前那么暖和,现在却这么冷?为什么疼痛的感觉消退了?

而后他没有力气坚持下去了。一切都开始模糊,消褪,但一阵突然的意识挤进了他的思维之中。费里西安诺曾经以为他会为一个自由的意/大利而付出生命。然而恰恰相反,他马上将为一个德/国人付出生命。但是不对,这跟那无关…从来都无关。如果费里西安诺还有力气,他肯定会大笑。相反地,他只是感觉胸口愈加僵硬,而痛苦渐渐流逝,刺眼的白光慢慢消褪,只有一阵模糊的响声还在耳边回荡。但他依旧能感受到路德维希。路德维希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背,路德维希的手掌轻抚着他的脸。他依旧能从一切感官觉知到他的存在。而且如果费里西安诺能够选择他此刻应在何处,他依旧会在这里,在路德维希的怀中。他又一次尽力去触碰那手臂,那声音,但最终,费里西安诺只能无助地任由黑暗将他愈拉愈远。费里西安诺眼前闪过了最后一幅图——路德维希握着一朵花,蓝眼睛闪烁着,站在被阳光染得有些泛橙的绿草地上微笑。那是在黑暗彻底袭来之前,费里西安诺脑海里漂过的最后的思绪。

最终,一切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第十四章

“费里!天哪,费里!……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注:原文意大利语。)

“Schwarz机队领队,一架敌机飞到了你的后方,高度在六点钟方向,结束。”

“听着,罗维诺,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你现在得停止恐慌,他还在呼吸。”

“马上就好。”路德维希将飞机调整成近乎垂直向下的角度,猛然转向而后开火。那架Mustang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直接在清亮的蓝天上爆炸成了一团地狱之火。路德维希飞越过那些掉落的碎片,然后立刻而坚决地冲向下一架敌机。

“你在开车时必须让他保持温暖,像现在这样保持着压迫他的伤口。别把压迫物取下,罗维诺,明白了吗?”

“Schwarz领队,你飞行波动太大。我完全无法跟住你的机翼…”

“我很抱歉,先生,我不知道…刚-刚才只-只是…只是一个失误…我发誓,先生,如果我一早知道他是你的…”

路德维希几乎在对着他的防护面具咆哮。“你得跟上,Schwarz二号。你必须完成你那该死的任务,组织他们前进!”另一架Mustang打着旋儿烟尘滚滚地坠落了。路德维希并没有获得多少成就感,他又一次迅速冲向了另一架敌机。

“我不……我们不能跟他们走!Ma è una pazzia! 万一他们……”(Ma è una pazzia: 这太疯狂了)

“太多敌机了,Schwarz领队!中尉,你正径直飞向——贝什米特,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罗维诺,他们会将费里西安诺送到最近的医生那里,然后马上离开。他们只是士兵,不是党卫军。他们不知道你是游击队员。”

路德维希停不下来,他被敌机包围了。敌机的数量完全超出了他的机队。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他就是没法停下来。这种熟悉的,让人宽慰的混乱是他唯一得以几乎停止回忆,摆脱恐惧的方式,但也只是“几乎”。路德维希朝他的对讲机咆哮着。“我是机队的指挥,所以你必须听我的命令,Schwarz二号!与敌机交战!”

“他们刚刚拿枪射他!我怎么可能信任他们?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转向,开火,俯冲,上行。搞定一架,继续下一个。与机队保持联系,集中精力,呼吸。“Schwarz领队呼叫队员。我们不能退缩,要逼迫他们撤退,这是命令。”

“因为你无可选择,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为他去死,罗维诺,但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现在快走!”

只有在蓝天上飞驰时,路德维希才不会感到魂不守舍;只有当所有敌机都被打倒时,他才能停止回想,这时,一个暴怒的声音穿过对讲机,直冲他的耳鼓膜。“地面控制呼叫Schwarz领队。你马上带着你的机组返回基地,马上!”

一降落到基地,路德维希立刻离开了飞机,他血脉贲张,气愤得将飞行帽一把摔在地上,而后立马冲去质问他那正在爬出机舱的僚机驾驶员。路德维希抓住了他的前襟,使他的脚几乎离了地,而后一下将他摁在机身上说:“你不许在战斗中途问我任何问题,明白吗?绝对不行!”

僚机驾驶员看起来愤愤不平,但路德维希感到他的眼里闪耀着火光,而后停止了怒视,将头撇到一边。“是的,先生。”

路德维希激烈地甩开了他,而后转过身,在手下队员的注视下正步走出飞机场。他直接走向指挥蓬,又一次去解释他的行为。

当路德维希刚刚回归时,军队并没问太多的问题。对于这一点,他非常感激。他们接受了他编的逃亡故事,将他送到了下一个基地,并很快让他回归了作为飞行员的本职。回到了久违的规律生活,路德维希每一天都过得像以前那般黑白,单调,重复而无趣。然而,有些东西确实改变了。曾经,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他为责任而飞,为国家而战。他是德/国空军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没感受过真正的爱,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恐惧,更不知道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在晨光升起和夕阳落下时闪闪发光的样子。而现在,当路德维希飞行时,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开火以平息自己的焦躁。燥热与愤怒在他的血管奔流。他只想将自己的思绪强行拉开,可即使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记起还是想放弃。

@狸猫太子君翻译部分

但现在,所有关于费里西安诺的记忆都被玷污了。所有他在阳光下微笑的影像都被他坠落和流血的画面撕破然后变为一片空白。他脸上的快乐与纯真被扭曲的可怖和无言的愤怒所取代。他清亮的笑声和歌声被他无望喘息淹没了。这些时时在路德维希的脑海中打转,这些循环着、不可避免的事件回放,这无止尽的;痛苦对他的折磨,无法逃离的记忆。那一声枪响,那缠绕在费里西安诺的美丽脸庞上的痛苦,他努力战胜它并坚持睁开眼睛的样子,是望着路德维希就好像在无声地求助的样子。

路德维希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将绝望的双手紧贴着费里西安诺。别无一物似路德维希面前塌陷的世界,正如那彻骨的、令人作恶的恐惧不似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物,正吞噬着他的肉体和意志。无所如在德军巡逻队面前,他叫喊,他迷惑,他们为他们愚蠢的、不得要领的、毁灭性的错误道歉。当罗维诺在他身边无比恐慌,当路德维希强迫自己抱起费里西安诺与士兵们一起赶去医院,当路德维希看着费里西安诺离开,那超越了他能想象的所有恐惧,超过了他认为可能的所有痛苦,超脱了他曾敢让自己相信的一切希望。

每次记忆的轮盘再度旋转,路德维希的心都在告诉他同一件事。没人能幸存于此,他知道没人能活出来。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拒绝相信?也许是他内心深处明白,要是他相信了,那么他将什么也不剩下了。他不能带着那些活下去。事实上,路德维希只为一件事活——确定费里西安诺是否还活着。但没有知道的途径。这些快要将他扼杀。所以每一天,路德维希做着他唯一能做的事,他飞上天,他做着他的工作,他试着记住,试着遗忘。

?

路德维希缓慢地走在那条水泥路上,一面是从瞭望塔和巨大的钢铁筑成的飞机库,一面是开阔的飞机场。路德维希被分配到的这个新基地在费里西安诺的村庄的更南边,临近奥/地利边境。德军在意大利失去了太多土地,在南部失去了太多基地,没有地方可容纳他们了。机场的一个小区域被提供来当做一个临时的党卫军甚至某些时候是盖世太保的基地。亲近这些人不太容易,正是这个主意让路德维希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上都爬满了厌恶。没有一个飞行员喜欢这个安排。但接着,正如路德维希所意识到的,无论如何这些意见也起不了作用。路德维希曾以为他们很有影响来。现在是明白了,他们都是傀儡。

路德维希用力戴上他的手套,忽视其他飞行员时不时向他投来目光和他们低声的议论,还有他经过的所有队员。他习惯了所有给他目光和议论。他是那个聪颖年轻的中尉,他不仅在被美军击落后活了下来,还从他们那儿逃了出来。他曾经是那个严格的、可靠的、刻板的空军队长,将他的小队置于危险之中,几乎不可战胜的境地,但仍然成功地冲出了突围。他被畏惧,敬重,误解——但路德维希不能诅咒任何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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