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鸯从房梁上翻下来,袖口沾染了尘灰,他点一盏灯,借着微弱的亮光将灰拍掉,走到门边轻轻一推。外面立刻传来哐啷一声响,挂着铁链的锁晃动起来,提醒着屋中人,他已被困死在此处,除非叶景川拿来钥匙,否则这扇门永远不会打开。
再去推窗,同样响起铁链撞击的声音。叶景川做事做得很绝,完全不留半点儿余地,三下五除二将叶鸯的卧房挂满锁链,变成了坚固的牢笼。叶鸯倚在窗畔,不由得胡思乱想,如若那白衣人突然起了反叛之心,将叶景川格杀当场,那他是要在这间屋里活活饿死、渴死,还是坐以待毙,等着那家伙来杀死自己?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寒噤,他意识到叶景川是他唯一的保命符,没有叶景川,他仿佛什么也不是。
铁锁冷冰冰地挂在门前,挂在窗外,叶鸯感觉它们的影子狰狞可怕极了。叶景川办事不讲分寸,不择手段,光顾着达成目的而对过程漠不关心,如果换个胆小的孩子被他锁在屋里,恐怕会吓得哭闹不止,并从此对他产生恐惧。
叶鸯胆子不大,可他心大,容易忽略掉许多。他眨眨眼,外面的影子顷刻间变成了曼妙花纹,在窗上舞动着,显露一派风流情态。盯着看了会儿,竟觉得叶景川挂铁链挂得妙极,挂出了上好景致,不愧是当今大家,一代名师。
这般吹捧似乎有些过分,叶景川不过随手一挂,哪儿能担当得起如此称誉?但徒弟怎么吹嘘,叶景川也不知情,叶鸯穷极无聊,爱把师父捧到天上,那他尽管去捧。
叶鸯坐得累了,随意往窗上一靠,把全身重量都压上去,结果那扇窗经他这么一压,居然被推开了。叶鸯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锁链半晌,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其中字体最大笔画最粗最显眼的那条正是:你又被师父骗了。
手忙脚乱从窗口爬出屋,先跑到门前仔细查看,伸手一扯,门上的锁链也哗啦啦掉下来。它和窗户上那位仁兄一样,是被叶景川挂在那儿装模作样的。叶鸯呼吸一窒,险些背过气去,好一个叶景川,表面功夫下得足,拿两把压根没锁上的锁,竟也能将人困进屋。
泄愤般踢了地上的铁链好几脚,叶鸯终于冷静,想起要把它们毁尸灭迹。他拾起锁链,鬼鬼祟祟绕到屋后,花一刻钟挖好不深不浅的一个坑,将沉甸甸的铁锁铁链丢入坑底,随后迅速把坑填平。他笃定叶景川不会花钱换锁,因为叶景川又抠又穷,而叶景川若是不换锁,又不去寻找埋尸坑底的这二位,那它们以后就要永久地消失在叶鸯的世界当中。
考虑到今后再不必受铁锁威胁,叶鸯不禁雀跃,跑到水井旁打了桶水洗手,悄悄摸到叶景川书房外面,蹲在窗下偷听屋内两人谈话。夜晚的无名山十分安静,而叶景川的书房中是万分的安静,静得好像没有人。叶鸯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不放过一点儿响动,蹲了老半天,双腿都要蹲得发麻了,才捕捉到很轻微的声音。屋里两人似乎在下棋,棋子敲击在棋盘上,声音还蛮好听。
“哒、哒、哒。”落子声有节奏地响着,双方杀得正酣畅,谁也未曾发觉叶鸯的存在,叶鸯听着无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干脆席地而坐,也不在乎会将衣裳弄脏。闭着眼将后脑抵在墙壁上,夜风拂面吹得清凉,叶鸯的意识突然开始模糊。晕晕乎乎在屋外坐着打了个盹儿,耳边若有若无飘来一声狼嚎,他一个激灵,猛然惊醒,睁眼望向林中,却空无一物。想来那声嚎叫不过是他的幻觉,天色已晚,是时候做梦。
此时腿是真的麻痹了,叶鸯揉了揉,感觉双腿又麻又痛,似有千万根细针扎在上头,轻轻捶了好一阵子,才叫血液恢复流动,扶着墙壁勉强站立。刚刚站稳,便惊动了屋里的人,窗户纸突然破开一个大洞,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直袭叶鸯面门而来,叶鸯吓了好大一跳,脚底打滑跌坐在地,这一跌倒,却是救了他的命,那匕首来势汹汹,可居然没伤及他一根汗毛。
叶鸯腿麻了,但脑袋没麻,他眼疾手快抓起那把匕首,一扬手抛掷回去,继而坐在窗下,双手环抱膝盖,接着当他的缩头乌龟。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一刺,我便诚心诚意将其奉还,物归原主,也算得上讲礼数。
屋内哗啦啦响了,乱珠坠地,惊雷轰然,是棋盘被匕首撞翻,黑白分明的棋子如同碎珠断玉般撒了一地。叶鸯以为这声音极美妙,殊不知棋子撒了满地的情形与美妙完全不搭边,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闯了祸,于是偷偷摸摸地爬起来,矮身沿着墙根行走,想回到自己的卧房,伪造出未曾出门的假象。
由于棋子掉落满地,叶景川耽搁了许久,才推开书房的门,而书房外这时自然是没有人的,叶鸯早跑回屋藏着去了。叶景川手指扣住窗棂,无意识地敲击着,待到看见窗户纸上的破洞,不起一丝波澜的脸总算有了变化。小打小闹,他不会有意见,可如果弄坏了他的东西,他便要心生不满。
一袭白衣从他身旁翩然掠过,犹似一只大鸟离开温暖的巢,义无反顾扑进前方的黑暗。叶景川伸手比划窗上那破洞,经过两人你来我往二次抛掷,匕首已把窗户纸扎得烂到不能再烂了。
叶景川捡起掉落在地的一张纸,注视片刻,提笔涂掉纸上江礼的姓名,吹熄了灯,离开书房往叶鸯那屋走去。叶鸯欲盖弥彰,没亮着屋里的灯,然而叶景川知道他仍醒着,因为那窗子开了条窄缝,没关严实。叶鸯要睡觉时,是会把门窗关紧的,现在窗户留了缝隙,恰好说明他未入眠,他留那缝,是为透气。
自己耍的小把戏,估计被他误打误撞给看破了,叶景川走到叶鸯卧房外,意料之中地没看到挂在门上窗上的铁锁。房前屋后绕了一圈,没能找见,也罢,不急着找,等明儿天色大亮时再说。
摸黑进了徒弟的屋,衣上沾染到秋夜的凉气,叶景川坏心眼地去摸叶鸯衣领,指尖触及温热肌肤,成功激起叶鸯一身鸡皮疙瘩。叶鸯未出声,扫堂腿倒是先甩了过来,他脚腕还没好全,此时仍然疼痛,但盛怒之下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把叶景川这灾星赶走,趁早安生。
叶景川及时收回爪子,走回桌边点亮了灯,屋内一下子亮了,暖洋洋的光晃得叶鸯眼睛发疼,不愿张开。他不愿睁眼亦无妨,叶景川做事,不需要他睁着眼。叶景川左手持灯,右手拉开叶鸯房中所有抽屉,摸遍了书架花盆,翻遍了大柜小柜,又探手进叶鸯被窝里寻觅半天,最后依然一无所获。叶鸯以为他有病,掀着眼皮瞪他,那意思是让他快点滚蛋,而叶景川对徒弟的目光视若无睹,仍旧我行我素,举着灯盏把适才摸过的地方又来来回回摸了几遍。
“我这儿啥都没有,你摸什么呢?”叶鸯裹了裹被子,觉得他莫名其妙。莫非他怀疑自己从书房里拿了东西?叶鸯这般想道。
……开哪门子玩笑!如若在书房外蹲一蹲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盗走房中之物,那他叶鸯早就成了江洋大盗,何必留在无名山上,成天受叶景川的气?叶鸯无话可说,哭笑不得,想了想,忽然又感觉叶景川不是怀疑自己偷了东西,大概是看到门窗上的锁莫名消失,怀疑他把它们藏在屋里。
于是开口说道:“别找了,我把它们扔了,现在多半沉到水底,你想捞都捞不着。待你哪天找到,它们已经生锈,锈到不能再用,还是只能扔掉。”
“哦,你老子花钱买来的锁,你说扔就扔呢?”叶景川听他这么说,料想是没把锁链藏在屋里,便停下不再翻找,把灯放回桌上,来到叶鸯床边坐着。叶鸯不知他要做什么,以为他要与自己谈心,就往床内侧挪了挪,下一瞬却发现狗师父开始宽衣解带,不由大惊,照着人侧腰就是一脚,嘴里说着:“你回自己屋里去睡,我这儿地方小,睡我一人勉强足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说容得下,就是容得下。”叶景川耍无赖,硬往他床上挤,“我今夜受了惊,非要跟你在一处睡觉不可。”
“是你那朋友先朝我丢匕首,我不过是礼尚往来,你有怨言,为何不找他去?瞧他经常上山寻你,想来就住附近,你受了惊,该和他挤到一处,折腾我作甚?”叶鸯说完,略想了想,岔开话题,“不谈这个。你白日里说好了用过晚饭后告诉我那事……那事、那是个什么事?我困,你赶紧说,今儿不说就等明天,总之你答应过了,就是得告诉我。”
叶景川不答话,过了会儿,翻身将徒弟搂在怀里,逗小狗似的抚摩着头顶。叶鸯叫他揉得舒服极了,哼哼唧唧险些睡着,忽听见他说:“江家那孩子愿意给你师妹送礼,你何必横插一脚?你的身份,能少和江家人接触,就少和江家人接触,既然不想报仇,那就离他们远点儿,省得回头出了事——”
话说到这里,及时打住,没有再往下讲。再往后说,就不是很吉利了。叶景川安抚似的拍了拍徒弟后背,叶鸯在他怀里拱了拱,突然凶巴巴地冲他汪汪叫唤起来:“冻死了,去关窗!”
“……”
叶景川只好下床,过去关窗。
再转身时,见叶鸯睁着俩大眼望向自己,觉得好笑,便问:“又怎么了?莫不是嫌热,改了主意想要开窗?”
“胡扯。”叶鸯翻个白眼,“我看你脑子有病,心还大得很;你对江礼知根知底吗,就敢毫不设防?待他把你小徒弟拐跑,你找谁哭去?”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你无需多想。再说了,她有她爹娘护着,你呢,除了我可还有谁护着?你也指望你爹娘?”叶景川满不在乎,撩起被子一角,舒舒服服躺下去,占了叶鸯床上一半的地方。叶鸯很想把他踢下床去,但细细一品味他方才那番话,心立马软了。大约他确实对江礼知根知底,兴许那白衣人今日上山,正是为他送来江礼的消息。如此一想,再没什么话好说,极其别扭地往床中间蹭了蹭,把被子分给他一点儿,也不知是共享,还是施舍。
☆、第 29 章
叶鸯记挂着他那番话,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前半夜像踩着白云飘飘欲仙,后半夜骤然下坠,跌落云端,惊魂未定喘着气睁开眼,侧头一望,阳光耀眼地照进来,身边不见了叶景川。披衣下床,屋内屋外找了一遍,仍是不见人影,喊了两声,亦是无人回应,这才意识到叶景川是出了门,至于出门去了哪里,目前尚无定论。
那人行踪缥缈不定,神神秘秘难以捉摸,叶鸯寻不见他的影迹,便死了心。回屋仔细打理好自己,想到外面空地上练剑,使出几招却失了耐性,不想再往下练。叶景川不在身边,剑术好与不好都没意义,叶鸯抿唇,还剑入鞘,手指不经意间自剑身上擦过,当场划开皮肉,渗出鲜血。
浑然感觉不出疼痛似的,叶鸯轻轻舔舐伤处,把流出的血吮尽了,也不包扎,就那么晾着。回去锁上房门,径自下山,刚转身忽又忆起昨夜被藏匿到土坑中的两副锁链。留了个心眼绕至屋后探看,昨晚才填平的那处果然被人挖开,坑内两副锁链不翼而飞,不用想也知道是叫谁掘了出来。
那时叶鸯掩埋它们,埋藏得过于匆忙,以至于忘记了要盖住新土颜色。叶景川定是望见这一块地方土色新鲜,才想到从这里向下挖,寻找被叶鸯埋在此地的宝贝。也罢,他挖走就挖走,横竖叶鸯没想着将此物藏一辈子,只要它们仍在无名山地界,总得有一日被叶景川找到。叶鸯看开了,昨日的欣喜尽数忘却,仅留下一点侥幸,叶景川今儿可能心情好,没顾得上训斥他,也没顾得上唤他起床,他今日一觉睡到自然醒,除了做噩梦,别的都还好。
师父光是挖开了那个坑,似乎走得忙碌,忘记了将土回填。叶鸯瞧着这洞,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干脆撸起袖子将它填上,省得叶景川晚上出来乱转时踩进坑里扭了脚。叶景川心细如发,平时做事滴水不漏,这回大约是真的急,才将坑晾在此处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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