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难逾,强行越过,必遭天谴。
经那一夜迷乱之后,叶景川对待叶鸯又冷几分,然正是这般冷淡态度,教叶鸯透过失落年月,望见了从前的他。叶景川理应是冷漠的,初次印刻在叶鸯记忆中的他便是如此,叶鸯坐在院里看师妹绣花,时而回顾,与叶景川视线相撞,很快落荒而逃,那眼神冷得怕人,好似雪亮利刃,要将他片片凌迟,他毫无勇气与之对视。
出尔反尔,倒不像是叶景川的惯常举动了,他是从一而终的,说到便做到,反观叶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想要得到却偏生推拒,叶景川想方设法靠近徒弟,居然被亲手推远。叶鸯叹息,觉得自己那晚将话说得太重,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造成今日局面,不知是好是坏。
身边暗潮汹涌,但小鲤鱼一无所觉,仍然自顾自绣着她的花。这回叶鸯记得那是什么了,他终于记得鸳鸯长个什么模样,想来是因为以后或许用得到,所以才下意识地去记。小鲤鱼的绣工极好,兴许是天赋所在,叶鸯看她绣鸟兽虫鱼,绣祥云图案,不禁羞惭,自愧不如。
活到这么大,身无长处,一穷二白,浑噩度日,本以为这就已算是难过了,可更难过的关卡竟还在后头,他情窦初开之时,撞入心中那人居然是师父,人生倒霉事莫过于此。叶鸯委屈,想弄明白叶景川是好在何处,怎就悄无声息偷走旁人一颗心,思前想后,没能考虑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在心里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皮的傻子,连师父都想招惹。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叶鸯自认为胸无点墨,可到了关键时刻,曾读过的语句又出现在脑中。他想,自己也许是不深情的,但情不知何起这五个字,用于他身上是一万分的贴切。
情生何时,情生何处?
叶景川哪里好,值得他这般依恋?
也许是因为他常年住在无名山上,鲜少见人,面对着叶景川,不由自主将全部心神交付。
也许是因为他屡次惹祸,叶景川表面上责罚训斥,实则护短到极致。
也许是因为叶景川替他做了他不愿做的事,替他杀了他不肯杀的人,替他扫清了前路,只为让他今后好好生活。
或是由于叶景川年年将好礼分他一份,或是由于病中悉心陪护,或是由于平日里精心照料,无微不至。
细细算下来,叶景川待他好的地方有许多,美中不足就是那张刀子似的嘴,总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行,总要伤他的心。
叶鸯眸光一黯,双手微垂,无意间碰到了师妹摆在一旁的针线。利针刺破指尖,伤处登时渗出血珠,洇湿了袖口上一小片,斑斑血迹,在日光之下瞧来十分刺眼。
他自己无甚感觉,无甚触动,小鲤鱼却发现了他衣袖上污渍,慌忙叫道:“叶哥哥,你手上何时被刺破了?怎也不说?”
“嗯?”叶鸯回神,抬起手看了看,笑着安抚,“无事,小伤而已。天色渐晚,你该下山回家了,若回去太晚,小心你娘又有话说。”
红日西斜,照得叶鸯后背心发烫,他能感受到叶景川灼热的视线,这也正是他急着催师妹归家的缘由。好在师妹年纪小,纯真可爱,少对旁人生疑,听他那么说,果真收拾起针线盒,对他们道了别,蹦蹦跳跳沿小道下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叶鸯无限惆怅,这小姑娘迟早也要对某人动心的,千万不可像他一样,违背伦理纲常,恋上个不该贪恋的人。
回首对上叶景川,叶鸯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只是胸中怦怦乱跳的心做不得假。心跳是最难掩盖的破绽,倘若叶景川在此时贴近他的心脏,便会发觉它跳动得紊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蹦出胸腔。叶鸯低头,挤出那点血珠,指节被他自己掐得发白,惟有指尖殷红刺目。
看着地上的影子,叶鸯不禁目眩,叶景川起身,向这边走过来了。
“疼?”叶景川走到他身后,却不碰他,仅仅是问。叶鸯稍微松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回答,叶景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笑,随后绕至他身前单膝跪下,捧着他被刺破的手指含吮。叶鸯双颊发烫,浑身酥麻,想抽回手,却感受到叶景川不容抗拒的力道。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叶鸯抽气,颤声道:“何至于此?!”
“装了几日正人君子,这会儿想原形毕露一次,怎么,不行?”叶景川握着他的手,温热自交接处传来,烫得叶鸯又舒服又痛苦,顷刻间百味齐聚上心头。更用力反握回去,警告般说着:“尚未想好,就不要急着做禽兽,等过几年,你突然后悔了也说不定。”
在他眼里,竟是这样?原以为他不过担心自己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没成想他竟还担忧自己移情别恋。叶景川一愣,继而笑了,低头亲吻他手背,悄声接话:“万一等过几年,我发现我一辈子也不后悔,回想起今时今日,怕要觉得吃亏。”
“强词夺理。”叶鸯气得发笑,抬手想再给他一巴掌,奈何心疼,不舍得让他难受。到最后仍旧放下了手,静静坐在原处,面上表情缓缓消失,仿若一尊精致人偶,无悲无喜地望着叶景川。
叶景川怕极了他这副样子,他的心事极难猜,稍不留神,他就要往最坏处想,从前那些年,次次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猛然间一痛,像是心尖最脆弱处插了把刀,随着心脏的跳动慢慢往深处刺,心上流出血来,疼得尖锐,却将习惯,并且还要将那把刀吞入更深处,直到它刺穿人心,致人死命。叶景川感到痛楚,强笑道:“若你不信,总觉得我要后悔,那就再等些年罢。你我还年轻,倒是等得起的。”
叶鸯不答,垂着眼帘轻轻勾他手指,过了会儿,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非是我不信,这实在是……实在是……!你讲实话,你心里头是否也觉得此事不对?要真发展到更进一步,你敢说你不会愧疚,不会后悔?”
“我应当愧疚,但无怨无悔。”叶景川起身,将他也从凳子上拉起来。金乌坠地,远山昏黑如墨,叶鸯眼眶酸涩,一头扎进师父怀里,死死咬住牙不肯出声。半晌,叶景川拍拍他的后背,打破沉默:“你如此担心,倒是情有可原,想来我动心动得奇怪,就连你也觉出不对劲。”
“是吗?什么时候?”叶鸯藏在他怀里,闻言便是一颤,“……塞外那晚?是那时不成?”
“更早。”叶景川叹道,“想来是觉得你好,便喜欢上了。”
早到什么时候,直至最后一刻也未挑明。当晚叶景川厚着脸皮跟进叶鸯卧房,自是同枕同席,相拥而眠,然而更进一步的机会,此夜间亦不曾有。
兴许是为了散心,又过几月,叶景川打点好行装,带着徒弟去了巫山。时隔一年,巫山风景并无多大变化,但心境不同,所见自然不同。叶鸯从前不喜看云,不喜看天,天空变幻不定,云朵四处游移,让他觉得讨厌,可如今看来,游移不定反倒是自然,倘若凝滞不动,便失去了美感。
此次外出,叶鸯本想带上师妹一道过来,然而小鲤鱼她是有家的,她双亲多半不放心她,于是叶鸯识趣地没有多问,依旧予她一句空话,一个难以兑现的承诺。“再过些年就带你去巫山看看。”——这话他说了无数次,每次师妹都信以为真,不过说谎的叶鸯知道,等再过些年,就会有人上门来向师妹提亲,到那时候,她再想外出,是更加不可能了。
敷衍她而已。
方璋坐在船头喝酒,酒气飘入船舱,熏得叶鸯直皱眉撇嘴。兴许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夸张,没多久,方璋就注意到他的不悦,但未曾放下杯盏,反而故意将酒杯凑到他跟前,作势要将酒液倾洒而出。
叶鸯正烦躁着,没心思陪他玩闹,瞪他一眼,别开头去,望着船舱另一侧的黑暗兀自出神。方璋从未见过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当即一愣,随后笑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怎么,喜欢的姑娘要嫁人了?”
“嫁人?”叶鸯冷笑,“原来你也晓得姑娘家长大了是要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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