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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礼不懂得节约,但好歹也知道一分钱一分货,他花光了叶鸯所有的积蓄,换来一只做工上乘材质上佳的剑匣,美滋滋地搁在叶鸯面前。叶鸯肉痛,咬着牙检阅他扫荡而来的战利品,半晌,欲哭无泪地说道:“好……真是好东西!好极了!”

他的心痛,江礼岂能懂得?他们二人,一个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富贵公子,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可怜崽子,要想让前者明白后者的苦痛,绝非易事。叶鸯按住绞痛的胸口,抚慰着胸腔中脆弱的心,不断自我告诫,试图冷静冷静再冷静。江礼没有被坑,那剑匣是好物,他的银两不曾白花,只是换了个方式陪伴在他身边罢了。

银两没了可以再攒,可以厚着脸皮找师父要,但如此精美的剑匣若是错过,就再也遇不到了。叶鸯努力说服自己,强行接受了一穷二白的事实,尽管掂量着空钱袋时依然难过,却实在比先前好受许多。

他死要面子,因而他的伤心表现得并不明显,与此同时,江礼又是个粗线条的孩子,不曾注意到他神色有异,根本没觉得花光钱袋中的银子有何不可。江小公子把剑匣抱回来以后,自顾自坐到一旁吃蜜饯儿,口中的甜淡化了双腿的疲累,他打个呵欠,捶捶大腿,问道:“平时也不见你用剑匣,怎的今日忽然想起要买这东西?”

“突然又想用了,不可以吗?”叶鸯斜睨他,认为他问这个问题完全是在无理取闹。虽说跑腿的是江礼本人,然而出钱买剑匣的仍是叶鸯,江礼帮人办事罢了,怎还那么多话?

仿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鄙夷,江礼嘴里含着蜜饯,脸上已现出怒容。重重一拍案几,对他怒目而视:“嘿——这东西好歹也是我给你带回来的,我多问两句又咋的了?我就是问了,不可以吗?”

叶鸯“吭”地笑了:“你这语气,是跟方璋学来的罢?听哥哥我一句劝,少和那家伙鬼混。他游手好闲,你跟着他学不到好,反而学到一身坏毛病。”

跟着方璋学不到好,跟着别人就能学到了?江礼觉得他无聊,不接他的话,坐回座位上托着下巴嚼了会儿蜜饯,忽然又说:“你着急购置此物,恐怕不是用于装你的剑。老实交代,你是否偷了什么宝贝,要拿这玩意儿来藏?”

若非知晓南江众人并不擅长算命,叶鸯定要认为江礼继承了某种神秘的祖传绝学,因此料事如神。煞是奇怪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隆重地请出那卷画,将其抬上木桌。望见画卷出场,江礼颇为自得,晃晃脑袋大肆点评:“不错不错,你眼光不错。这玩意儿是古物,还是名家所作?所属哪个朝代,出自谁人之手?这等宝贝,你从何处得来?”

还没看到画中是啥呢,就先夸上宝贝了!叶鸯一阵好笑,故作严肃地答道:“此物乃无价之宝,实为佳期如梦顶级画师大作,年代嘛不甚清楚,想来是前些年的。半个时辰以前,它刚刚被我从佳期如梦后院里偷出来,还新鲜热乎着。”

“咳咳咳——”江礼猛地咳嗽,似乎想不到他竟然会这样回答。适才给人带来快乐的蜜饯这回成了残酷的折磨,混合着糖汁的唾液呛到喉咙里,呛得江礼直流泪。好嘛,还以为叶鸯真拿到了宝贝古董,没成想他是到佳期如梦那地方偷东西去了!

佳期如梦的画,有什么好的?

不会是春宫图罢!

江礼大惊失色,眼神中多出几许恐惧,声音都走了调:“这东西不能登大雅之堂,你带它回来作甚!你寡廉鲜耻,你、你——你个无耻败类!我看错你了!”

都没展开看过,他如何得知此物不能登大雅之堂?叶鸯好生奇怪,但不知怎样开口去问,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捂住耳朵装没听到,放任他在一边叨叨咕咕。

剑匣的长度与宽度都恰到好处,不光能搁下一卷画,还能搁下叶鸯的佩剑。叶鸯想到背着剑匣却不把剑放进去终究奇怪,便将佩剑也藏入其中。放好剑与画之后,从角落里找到前几日买来的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好剑匣,外头再套一块布,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外人决计看不出他背了个啥子东西。

——以上皆为叶鸯志得意满的想象。事实上,但凡是个走江湖的,瞧见他背上一个有棱有角长条形状的东西,都能辨认出那是剑匣。

目睹他所作所为,江礼在旁边直摇头。他这一看就是鲜少用剑匣,不过他就算不带佩剑也无所谓,横竖他有师父做靠山,倘若当真遇险,叶景川定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

除此之外,假如有人想伤叶鸯,江礼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你倒也真好福气。”江小公子有感而发,顺手从怀中纸袋里取出一块蜜饯,递给叶鸯。叶鸯正忙着倒腾剑匣最外层包裹的那块布,腾不出手接他的蜜饯,便张开嘴,小狗似的叼走了食物。江礼轻哼,捻捻手指,又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佳期如梦那儿,竟成了缘起之地。”

“缘起之地……哈,想来是孽缘。”叶鸯摇头晃脑,嘻嘻哈哈,“严格说来,我们这非是不打不相识,你那时候喝醉了,浑身软绵绵的,分明是我单方面揍你。”

“你竟也知道是你单方面揍我!”分明是在和他煽情,他居然说出这种话,简直讨打!江礼恼羞成怒,又往口中塞一块蜜饯,抬脚便踹。叶鸯弹着舌头,故意扮鬼脸,□□般蹦跶到木桌另一侧,抱着那只被裹成了小号棺材的剑匣倒回床上,欢欢喜喜地打起滚。

终于要回无名山了。

又一段时间没见面,不晓得师妹长高了么?

就着小鲤鱼的话题,与江礼多谈了两句,方璋便来叩门,说车马已备好了,现下正在门外等候,要他们赶快出去。叶鸯咧嘴,抱着剑匣走出屋,经过方璋身畔,抬手一扯对方耳朵:“师叔还难受着?你可快去哄哄罢,省得回头哄不好——那话怎说的来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夫人是谁,兵又是谁?你这混账!”方璋没好气地驱赶他,跟赶鸭子似的把他赶到马车近旁。

叶鸯跳上马车,车身被他踩得微微一沉,身后江礼不满道:“你慢着些!里头足够宽敞,又没人跟你抢!”

“我就怕你跟我抢,所以要跑快点儿,不给你留地方。巫山前几日才下过雨,空气正新鲜,要不你就别进来了,在外头赶马车怎么样?”叶鸯嘿嘿地笑,模样极其欠打。掀开车帘,望向车中端坐的人,唤了声“师父”,抱紧剑匣,一矮身钻入车厢。

江礼也上车,刚掀开帘子,就撞见叶鸯的大脸。叶鸯一手搂着他的宝贝,一手按在江礼肩头,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安排了对方的去向:“外面空气清新好闻,但我体虚,不能贪凉,只好便宜你了。别进来了,去赶车罢,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方能身强体壮。”

“滚蛋!”江礼怒道,“一口一个年轻人,你他娘的比我大多少?!”

气到心头,怒满眉梢,当即口无遮拦,将叶鸯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一遍。叶景川不阻止,叶鸯亦由他骂,待他骂够了,嘻嘻一笑,将人拖入车内。拉车的骏马仰天长嘶,遵循驾车人的指引,往大道上奔去,而巫山微雨被甩至身后,融化成纸上一点浅淡墨色。

不久前惨遭江礼温馨问候的叶鸯的祖宗十八代,此刻正依偎在叶鸯怀抱当中。马车颠簸,直教叶鸯犯困,但纵使快要坠入梦境,他也不肯松开双手,仍然死死抱着长条状的某物。

“你的剑,放进去了?”貌似在闭目小憩的叶景川忽而睁开眼,锁定叶鸯双臂所环抱之物。假若叶鸯清醒,或是江礼在看,定能发觉叶景川面部现出一种诡异神情,连带着那双眸子,都往叶鸯的剑匣上投去危险视线。

叶鸯睡得迷迷糊糊:“是……放进去了。嗯。”

“呵……平日里不见你多珍惜它,这时候了,却突然将它当成宝贝。”叶景川笑着,抬手在叶鸯头顶揉了一把。

江礼已经蜷在小角落里打盹了,没人看得到叶景川的亲密动作。适逢弯道,车身晃动,叶鸯轻声咕哝,顺势一滚,翻到师父怀中,大睡特睡。

叶景川凑近他唇边,听到他小小声说着:“近几日落雨,唯恐湿了剑身,便找个小房间,让它呆着……”

剑又不是人,住甚房子?叶景川拍拍他的脸,叫他闭嘴。

叶鸯将那剑匣抱得更紧,死物的冰冷传达到他身上。凉风从外头钻进来,吹得他不很舒服,因着贪恋师父怀里温热,于是跟小动物似的把自己缩成一团,头搭在师父肩膀,双唇微微开合,睡得毫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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